妖怪死了,突破封印已经消耗了他大量妖力,他是被五十岚家的除妖人围攻致死。
五十岚玲音站在人群的最外围,没有人搭理她。就像平时那样,一个人远远看着这一切。本来还期待宴会早点结束——她并不喜欢这种场合,但名义上是五十岚家的二小姐,不愿意也要出面走个过场。早点结束,她才能回屋继续钻研晦涩的术法。
只可惜,这一天注定不平静。
往日里被家族捧上天的堂姐凄惨死去,五十岚玲音蹲在挤满了人的祠堂里,目光贪婪地描绘着那颗头颅上的每一寸肌肤,她想要记住她,永远记住她。
或许在外人看来,从小受尽冷落的五十岚玲音一定会羡慕、嫉妒甚至怨恨她的堂姐,毕竟两人的遭遇完全相反。
五十岚玲音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妈妈的临终遗言她一直都铭记于心。
温柔的女子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她将年幼的女儿唤来床前,轻声嘱咐道。
‘玲音,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你很乖,如果生在普通人家那该有多好。现在你还不能理解妈妈的话,等长大后自然就明白了。在你将来的人生里,不要去争也不要去抢,那些东西不适合你。有机会的话,独自生活吧,五十岚家是囚笼,它会把一个人的感情消磨殆尽。我快要解脱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不过别害怕,妈妈会变成一颗星星,每晚陪你入睡。’
懂事以后,五十岚玲音每次回想起这幅画面都会告诉自己,一定要脱离五十岚家。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感到庆幸,五十岚玲音是个没有天赋的孩子。
她不会跟堂姐争什么,她也没有这个资格。有的东西注定不属于你,为此把人生弄得一团糟,得不偿失。
美丽的花儿还未绽放就已凋零,栽培她的花匠——五十岚纪真一夜白头。
在堂姐的葬礼上,五十岚玲音冷眼看着站在正中的家主大人,这个男人面露哀戚之色,私下里却命人去接触分支那两个孩子的父母,准备将其中一个少年过继到自己名下。虽然比不上神音,但也足够了。
至于那些装模作样擦拭眼泪的族人,五十岚玲音一个个看过去,他们中间没有一人真心替五十岚神音的遭遇感到难过。所有人都假惺惺地戴着一副面具,既麻木又冷血。
祠堂重新布置过,恍然一新。那充满血腥味的一夜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在他们看来,无非是增添了一块牌位罢了。
恭敬地上完一炷香,五十岚玲音离开了这个压抑至极的地方。避开前来吊唁的客人,穿过数条回廊,她走到一个被假山环绕的亭子。
这里很偏僻,以往除了打扫的仆人,几乎没什么人过来,她住的地方正好离得不远。
还记得小时候饿肚子,照顾她的仆人也不知道哪儿去了。饿得狠了想出来找吃的,一边抹眼泪一边漫无目的地沿着小路往前跑。
然后她撞见了坐在亭子里,同样在哭的堂姐。她哭的理由只是因为饿,而堂姐不一样。后来,收获了一盒香甜糕点的五十岚玲音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哪怕饿得两眼发黑,她也没有吃掉那些糕点,而是像守着珍宝的巨龙,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
当然,食物是会过期的,记忆却不会。
这个家族已经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东西,是时候离开了。做出这个决定时,她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叱喝。
“神音,你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都十六岁的人了,还老想着玩!我以前怎么教育你的?你跟那些人不一样,乖乖听话,你会成为我最杰出的弟子。”
五十岚玲音回头望去,只见一周前还衣着整洁、精神矍铄的老人变得满头华发,枯槁的发丝与憔悴的面容让她失去了以往的精气神,就连那永远挺直的腰背也在连番打击下被压弯了。
神音没了,她的希望也没了。
“我不是神音。”五十岚玲音听到自己用冷漠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她的表情跟多年以前将她赶出修炼场时的五十岚纪真一模一样。
其实论相貌,比起神音,玲音更像她们的祖母。
“傻孩子,你在胡说什么呢?快跟我走,今天我教你一个新的阵法。”老人站在原地没有动,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孙女是最听她话的。
精神错乱?老年痴呆?
五十岚玲音没有探究的兴趣,打算按计划离开,却在转身之际鬼使神差地站到了老人身前。她嘴角扬起的笑属于神音,不紧不慢的语速属于神音,眼角眉梢的自信仍然属于神音。
“好啊~,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祖母。”
“你说。”老人和蔼地看着她。
“您爱过我吗?”
“你是我最满意的继承人,也是我唯一的孙女。不爱你爱谁呢?傻丫头。”
心底升起的悲凉让五十岚玲音打了个寒颤,她果然不该对这个家族的人抱有任何期望。也许死亡对神音来说是幸运的事,就像妈妈一样。
三日后,五十岚兼人知晓了母亲的情况,医生很清楚地告诉他脑损伤不可逆。失去了最强的式神,又神志不清记忆错乱,他决定把她送走。家族在这种时候不允许再有任何意外发生,他还要以五十岚的名义继续笼络那些不属于任何势力的除妖人。
能为了讨母亲欢喜,做出用秘法延迟妻子生产期的人自然不存在所谓的亲情。当初五十岚纪真还是五十岚的一面招牌,但现在不是了,她已经没用了。
在五十岚玲音提出要带祖母一起单独生活时,五十岚兼人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甚至还会每个月支付一笔生活费给她。于是,祖孙二人在那个偏僻的老城区重新开始。
她依然把她当成神音,会严格教导她阵法符咒,会一遍又一遍向她念叨祖辈创下的辉煌。也会在夜深人静之时起来给她盖被子,也会看到她全优的成绩单时欣慰地抚摸她的头。
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总归不止她一人还记得那早逝的少女。或许,也有一点私心作祟,她也说不清楚。
一个多月前,五十岚纪真倒下了。
五十岚玲音孤身一人回到了京都主家,希望家主这个月能多给一点生活费,她的钱不够祖母住院治疗。但家主却无动于衷,只说了一句等母亲死后自会把人接回,葬在家族墓地。
她后悔了,不应该浪费车票钱。给堂姐上过香后,她在祖先的牌位下方发现了一本古籍。这东西来得太过蹊跷,但她还是选择了带在身上。回到那个简陋的家,五十岚纪真已经处在弥留之际。
她又向她问了一遍那个问题,同样的表情,同样的笑,时间似乎回到了一年前。
“您爱过我吗?”
“……不爱你爱谁呢?”她气若游丝,只能说出简短的几个字,然后便闭上了双眼。
五十岚玲音讽刺地笑了笑,用小刀划破了掌心。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血,一次是属于堂姐的,一次属于她自己。按照古籍上记载的方式,血迹在老人周围构成了一个阵法。窗外一阵电闪雷鸣,明明是上午,天色却顷刻间变得黯淡无光。
“辛苦你了,玲音。”五十岚纪真从床上坐起,微笑地看着失血过多倒在地上的少女。她先是换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衣裤,又把头发重新盘好,举手投足间显现出世家独有的贵气。直到少女昏迷,她才漫不经心地拨通了急救电话。
故事到此差不多结束了,五十岚玲音抬起了头。粉色头发的学长表情丝毫没有变过,但眼底的震惊太过明显。他的世界应该很单纯,她如是想到。另一边是对比鲜明的黑发阴阳师,理智、冷静、敏锐,看着她的目光不带任何私人情绪。
“她开始影响你了。”
五十岚玲音垂下眼帘,“古籍上没有记载这方面的副作用。”
“不是副作用。”欧煌将校服外套脱下,又拎着衣领抖了抖。“你是不是以为这个阵法让你们生命共享?”
“是。”
“天真。一开始五十岚纪真只是单方面掠夺你的生命力,现在情况明显改变了。不出三天,你就会被她夺舍。不愧是有名的除妖人、一家之主,野心真大。竟然偷学了这种旁门左道,还用在自己孙女身上。”
五十岚玲音瞪大了双眼,面上逐渐浮现出一抹狰狞。“您是说,神音……”
准备午睡的欧煌躺在天台上,用校服盖住了上半身。“嗯,不是继承人,是未来的容器。”
“呵——我早该想到的。”
失去继承人还可以重新培养,老人的身体情况原本很健康,再活个十年八年根本不成问题。所谓希望也不是指家族的希望,而是她自己的。她将用神音的身体继续活下去,再重现五十岚家曾经的辉煌。
“这个故事值吗?”五十岚玲音倔强地昂着头,她没有哭的资格。“我恳求您,杀了她。不该存世的恶灵,死有余辜。”
“不值。”欧煌打了个哈欠。“但这个委托我接了,你给自己选好死期了吗。”
闻言,五十岚玲音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仿佛她的生命中从未有过阴霾。“选好了,明天上午九点,我在家里等您。跟纱织告别,给堂姐上香,一晚上足够了。谢谢您,欧煌先生。”
少女离开了,空气里的阴寒也跟着消失。欧煌翻了个身,目光呈放空状态。
杀这个字眼,真的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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