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害死了……就像害死……一模一样……”
“……的新闻……他……没有回来……”
“财产继承权……土地……好运……”
“……哭泣……没有家人……子嗣全无……”
“没有画像。”
耳边太寂静了,脑海里灌输进来的东西发而吵得太多, 就像人闭上了眼睛, 却总能更敏锐地使用嗅觉和听觉, 感受空气的流动。
尖叫, 笑闹, 嘲讽,怒骂…………这些情绪一瞬间似乎都能够抓到手里,因为它们总是在那儿的,却总是眨眨眼从手里流走, 像是传说里冥河的水,象征永恒却流淌不息, 而这些东西却和冥河水在本质上是不一样的, 冥河水渐渐地为阿喀琉斯塑造出神一样的身躯, 这些情绪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将人戳出无数个洞, 等人心变得像海绵一样时,总有一天就算把它捏紧也什么也挤不出来了, 因为原来装载的东西全都流出去了,剩下的地方空空的,什么也不剩下了。
而人也和心一起被掏空了。
家里也都是空的。走廊是空的, 书房是空的, 房间里的四柱床上是空的,壁炉里无人来访, 厨房里也无人生火, 只有魔药实验室里熬煮魔药的坩埚还如同流行歌里一样带给手掌唯一的温度。假如用一双脚走遍整个家, 一个人的影子也找不到,连自己的影子似乎也在渐渐消失。
街道也是空的。丽痕书店是空的,玩笑佐料店是空的,魁地奇专卖店也是空的,这不是说一个人也没有,相反,不管什么时候,里面总是会有人愿意挤来挤去,好像不这么做就会冻死一样,但是一个路过也不进去,走进去也会掉头就走的地方,怎么能不说它是空的呢?
或者这样问吧——
——什么样的地方才不叫空呢?
Draco冷笑一声,深知这种问题问了就是白问,就算是聪明的万事通都不能给出一个叫人人都满意的答案,他慢慢地将意识隐没在更黑暗的地方,隐隐约约知道这像是梦里,因为无论他走到哪儿都能把人的手给冻下来。
就在他意识到的那一瞬间,仿佛冥冥中有个人在戏弄他一样,场景又忽的一变,脚底下整齐的街道变成冷冰冰的金属地板,一个恶泥般的人型跪倒在不远处,令他心口砰砰直跳,突然间恐慌起来——这难道不是那个要他的命和Harry的命的混球?!他还没有消失?
他低头一看,手上空空,没有那把银剑,然而对面的人型已经尖锐地咆哮了起来,他脸色发白地往后退几步,所有的勇气都从脚底溜走,心里空空如也,一个办法也没有。
怎么办,怎么办?救救我,救救我,谁来救救——
“……aco,Draco,Draco!!!”
“…………!!!!”
很奇妙的,Draco的勇气瞬时便全部都回来了。他倒吸一口气从被子里坐起来,满身冷汗,聚焦的瞳孔许久后才看清楚,睡前被他放下来的床帐被人掀开了一角,一点火光从那里流淌进来,光晕和色泽看起来暖洋洋的。
Draco突然就很想搓搓手,即使那光不能够取暖,他也冷的够呛了。
他坐在床上,双眼放空了很久之后才醒过神来。
“——梅林啊,Harry?”
“是我,Draco!”
端着烛台的Harry连忙凑近一点,在他床边坐下,在Draco以怪异的眼光打量他睡衣套斗篷和大衣的诡异装扮时,伸手去摸Draco的额头,满手的冷汗,于是赶紧拿过床头的杯子,点了点再给它加热,学着Peter那样给Draco慢慢灌热水,连杯口都要送到他嘴边,后者喝了几口才抽抽嘴角发现这种喂水方式犹如婴儿喂奶,立马就把杯子拿过来自己喝了好几口。
“你不是回家了?你怎么这副模样跑过来?你来干嘛?”
Draco喝完水,喘着气,一连抛出三个问题给Harry。
Harry坦诚地说:
“我半夜做噩梦醒了,被Peter灌了几口水……嗯,考虑到我们才死里逃生不久,做噩梦很正常,所以就想来看看你有没有做噩梦。”说完他接过杯子,帮Draco放在桌子上,“我是被噩梦吓醒的,比你还糟糕。”
他伸手握住Draco的手,两个人的掌心都是差不多的,都是冷汗,Draco这才意识到恐怕这个人醒了就立马跑过来了,说没有因此觉得高兴那是假话,实际上他内心几乎是狂喜,情绪冲垮了堤坝,一瞬间全部冲了出来。
我想抱下他。
他暂时没说话,脑子里却冒出个新奇想法,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Harry毫无所觉,只是转身把烛台也放在桌子上,一屁股坐在床边,又脱了斗篷挤了上去。
“嗷,”Draco被他拿身体挤了一下,有点僵硬,有点紧张,新奇想法还留在脑子里,他觉得挺不对劲,“你干嘛。”
“行行好,让我也一起睡。”Harry脸上露出一种浅显的,很难看出的讨好的微笑,他轻声回答:“看,我们俩都做噩梦,一起睡谁也不亏,大不了抱着一块儿哭。”他开玩笑道。
“……哦。”
Draco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只好在枕头上也给他挪了点位置,两个人不是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马上就很熟悉地互相脚打脚,头碰头了。
被子里逐渐暖和了起来,Draco发现梦里的事情正在渐渐的淡化,就比如,一开始梦到的那些东西,他现在一个片段都记不起来了。
那些事物,那些想法就好像一副沙画,当海潮退去,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来。
那种狂躁的,被几种情绪给冲击的感觉,现在也渐渐没了影子。而这些统统是因为他身边多了一个人,他的身边一点也不空旷了,挤来挤去反而很安心。
“你给Narcissa阿姨写了信吗?”一时间睡不着,Harry找了点话题。
“写了,”Draco背对着他睡,不知道为什么如果和Harry脸对脸他总会有点不自在,“我告诉妈妈学校最近叮嘱我们少写信,所以我现在才跟她写信,我告诉她一切都很好。你明天来上课?”他问道。
“可能不会。”Harry说,“我家里还有一些事情……而且我爸爸要结婚了,我得帮忙,你知道的,我家的人现在有点多,哪里都需要整合一下。”
根据X□□ier家餐桌上的说法,很可能他们家还要来个全家蜜月旅行,Harry和Peter当时咬着勺子同时想的是带孩子们一起去算哪门子的蜜月,但是显然两个大人不愿意抛下孩子独自去旅行。
“我爸爸说他终于可以用腿去旅行了,我特别开心,”Harry想到这个,又是酸楚,又是在黑暗里开心地笑眯眯地,“我到时候会给你请帖的——你来么?”
“废话。”Draco回答道。
“那好,结婚蛋糕有你一份儿了。”Harry轻松地回答道。
他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等两个人逐渐有了困意,开始互道晚安时,Draco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你不问我刚才梦到什么了?”Draco突然问道。
Harry顺口问道:“如果你想说的话——你梦到什么了?”
“有人要伤害我,”Draco信口胡诌,纯属突然心血来潮,且他紧张地等待着答案,“因为我很不走运,很没用,遇到你就花光了运气,没这个运气再让你不被我拖累。”
事实上这也不是完全胡诌,Draco一直觉得Felton就是这个意思,福灵剂,哼哼,福灵剂!
“胡说。”
Harry平静地说,“没有你我还能这样吗?我能吗?我不能。”他的声音轻的像一句叹息,但是又咬字清晰,一个字也没有犹豫,他翻过身,尽管床帐里黑乎乎的,Draco还是知道这个人准是张大了眼睛盯着自己,“这次的事情——那么多次——不是我救了你,Draco,是你救了我啊。”
“如果你在最开始没有坚持留下来,没有在中间向K□□en刺那一剑,最后也没有坚持着给我灌下独角兽血,我是绝对不能活下来的。”Harry说,“我受了很多人的照顾和帮助,而你是最重要的那一个,正因为你一直坚持到底,我才能够顺利获救。”
Harry还记得那个吻——不,那个人工呼吸。
但是,正因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才会尝试一切方法,不管那方法是什么。
“幸运的人是我,”Harry很认真的说,他不明白Draco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是他觉得这荒谬极了,“如果真的有人这么说,你就这么说回去,你就说,我说,遇到你,有你这样的朋友是我最大的幸运之一。”他认真无比地说,语气还加重强调,只差坐起来再举个手就是回答问题的姿态了。
Draco吞了口唾沫。
“我——”他张嘴,急忙忙地又闭上,“我——”说什么,这种情况应该说什么才好,“我——你——”
这些话其实没什么可害臊的,但是它们就是给Draco带来了不一样的体验。
脸在发烫。他绝望地意识到。尽管还有个‘之一’,他仍旧觉得狂喜。Harry将我看的很重要——他觉得遇到我很幸运——他怎么这么会说这种——这种话——
Draco一时间连思想都语无伦次起来。心里就好像有一只猫在挠痒痒,马上就要挠到那个最痒的地方,却激动的手抖。
我真想亲他一口,抗议无效,谁叫他的嘴这么会说话……这么想着Draco悚然一惊,因为不管怎么看这想法都像个低俗的烂流氓。
我都在想什么?!
Draco真是恨不得立刻从黑湖的窗户边跳出去。
他不知道Harry此刻又翻身翻了回去,吸气再吐气,吸气再吐气,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这些话是不是太轻佻,太傲慢了?Harry悄悄扪心自问。我是不是把自己形容的太重要了一点?我是不是太强调了救我这件事?Draco的自尊心一向很高,我有没有又,额,又犯老毛病?
也许Draco不会想提这件事——毕竟他们为此吵过架,而且那个人工呼吸——
不,你要冷静,Harry,冷静。
Harry假装着打了个呵欠。这就好像是一个预示,两个人都冷静了下来,困意也真的逐渐袭来。
“……额,咳咳,晚安。”Harry率先说。说实话,气氛莫名地有点尴尬。
“……晚安。”Draco从手掌底下闷闷地说。
其实他有预感——
——他接下来应该都不会做噩梦了。
………………
第二天早晨,Draco还以为自己会摸着身边空空的床铺醒来呢,所以心情委实不太妙。但是,这次他一摸,那一边的床铺还是暖和的,似乎维持着一种主人还没离开的温度,Draco之前睡得迷糊了,头歪脚斜,鼻间充斥着的都是麻瓜洗发水与沐浴露的味道,是Harry常用的牌子。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头凌乱的黑色鸟窝头,原本醒来时皱巴巴的表情慢慢地放松了下来,最后他还忍不住伸手去撸了一把,又飞快缩回了手。
Harry睡得很死,他一向不是个能起早床的人,Draco起床时动作静悄悄的,离开床铺时还把被子捏了捏,好让温度留在被子里面。
他来到书桌旁边,悄悄打开桌上的一个四角包金的小柜子,拉开第一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他昨天一开门就悄悄出现在桌子上的东西——一长串钥匙,以及一封信,信封上的字十分眼熟。
可能是之前毫无察觉,也可能是写字的人之前有所掩饰,但是Draco翻来覆去看这封信,都能看出信封上的字和他自己写的一模一样,漂亮流畅的花体,犹如枝蔓勾连,连句尾不自觉停顿着的多出的那一点都一模一样。
Draco盯着它看了许久,最后还是丧失了所有的兴致。他看看这封信,再看看床,看看床,再看看这封信,最终把信和钥匙都锁进了抽屉里,把刚刚穿好的衣服全部给换回了睡袍。
烦恼和温暖的床,是人都会选择后者。他的心情好不容易好了起来,还不太想马上毁掉所有的好心情。
Draco轻手轻脚钻进被窝,Harry无意识地吧唧了几下嘴,Draco很怀疑他是不是饿了的时候他又翻了个身,正好面朝Draco,Draco莫名视力变得特别好,连对方的眼睫毛有几根都数的清楚,还能看到他脸上一层细细的绒毛。
这早晨可真惬意。没有早上的课,不需要左躲右挡逃命,没有论文要写,他能做的就是躺在床上数Harry一分钟打多少个小呼噜,或者眼睛有几根睫毛。
这样的日子现在是属于我的。他突然想到这么一件事情。那么以后这样的日子会属于谁?
不,不能想,想想就冒火。
Draco心情有点悲愤地去伸手掐Harry的脸,后者睡得死,居然没醒。令人恼怒的是连Draco自己都意识到这冒火有点莫名其妙,但是他仍旧会忍不住生气,过程自然的一塌糊涂,仿佛理所当然。
我的。
他的心里窜出这么一个词。
我的。属于我的。都是我的。新奇的思维杂草一样疯长,Draco却一点也停不下来,反而渐渐地涌生一种‘有什么问题吗,这样才是对的嘛’的感觉。
这是一个半夜怕他做噩梦,从家里跑来和他挤在一起睡的疯子,而这个睡眠质量还好极了。
“……我的。”
他躺在Harry旁边,侧着脸看着熟睡的Harry,最终,忍不住这么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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