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进了九月就有了些秋意。
扶帘而入的细雨微风带走了夏日残留的粘腻烦闷，空气渐渐清爽起来。
上午七点整，S大行政楼前。
苗楚一穿着醒目的志愿者红马甲，握着一叠表格站在广告伞下，一遍遍给刚入学的新生重复着报名流程，顺便解答家长们的相关询问。
“学姐，体检也是在这边排队吗？”
“不是，你沿着这条路再走两个口，右转，体育馆二层体检。”
“同学，请问学校内哪里能照一寸快照？”
“北门文印店。”
……
忙忙碌碌几个小时，临近中午，人潮才渐渐退散。
苗楚一安排走摊位前最后一位家长，长长舒了口气，低头开始整理散落了一桌的报名资料。
“累坏了吧。”细细白白一双手，握了杯奶茶，伸在了苗楚一眼前，“你喜欢的仙草冻，加冰少糖。”
“多谢多谢。”苗楚一隔着桌子，给了苏乔一个大大的拥抱，“善解人意的乔姐姐，你简直是我的天使。”
“嘴真甜。”苏乔歪头浅笑，“你这边结束了吗？我们去吃饭？”
“上面规定是11点半走，还有不到十分钟。”苗楚一咬着吸管看了看手表，又抬头问：“就咱俩？乐乐和老大呢？”
“乐文晴的表弟也是新生，早上刚到，她帮忙去办手续，没这么早回。菲姐被安排在女寝做志愿者，估计要忙到很晚，刚才我发信息去问，说让我们帮她带份河粉回去。”
苗楚一点点头：“站了一上午，我腿都有点木了。”
“等回去我给你揉。”苏乔微笑，“接待处的志愿者算是最轻松的一部分了，至少不用满学校地跑，可见咱们江学长还是心疼你。”
“去你的。”苗楚一翻了翻眼皮，轻推了苏乔一下。
苏乔轻笑：“江不遇也追了你一年多了，你当真不考虑松口？”
“怎么松？”苗楚一眼望着天，“我又不是欲擒故纵去吊人家胃口，我是真不喜欢他。”
话说到这里，苏乔也生出些好奇：“江不遇在学校里算是出类拔萃了，人长得帅气，成绩也好，升到大三已经是妥妥的学生会主席，听说家里还特别有钱，怎么就这么入不了你的眼呢？”
苗楚一摊摊肩膀：“他是挺好，但是就是跟我不来电。”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苏乔只是随口一问，苗楚一却真的歪头仔细想了想，半晌才回说：“我也不清楚，可能将来遇见了才能知道吧。”
苏乔摇摇头，这一句不清楚，可不知道要凉了多少男生的心。
S大是国内一流的综合型大学，偏重理工，外语学院的地位向来不堪言说，可去年苗楚一的入学，却让S大外院彻底响了名头。
军训刚开始，校报记者按照惯例到各院系拍了新生军训照，写成报道发在了学校论坛，照片拍得很是随意，报道也写得平平无奇，但其中一张外院休息照，却在一夜之间大火。
照片中的苗楚一抱膝坐在草坪上，不知看到了什么，笑得眉眼弯弯，含俏含妖，连唇角勾起的弧度都像是月牙般完美，外院有个神仙颜值新生的消息随之遍传全校。
紧接着，苗楚一所在的德语系，包括整个C区寝室楼，都成了学校著名景点，每天来往流连的学生不计其数，同时也引来了无数追求者。
少年人的喜欢，热血而冲动，告白的情书和各种小礼物雪花一般飘在苗楚一出现的地方，而苗楚一面对这些，用乐文晴的话来形容，就是“心如枯木，形如槁灰，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当面的表白安静听完，微笑谢绝，轻重的礼物分毫不收。从不在言语上给人留任何遐想，也不给什么转圜的余地，时间一久，多数人的热情就慢慢散了。
能坚持着追下去，似乎还有点希望的，苏乔一直以为只有一个江不遇，可就在刚才，也算是被苗楚一亲口否决了。
美人的红线难牵啊。
苏乔轻叹。
“学姐，请问行政楼……”两人闲聊间，不远处靠过来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一身运动系装扮，看着十分利落。
苗楚一立刻站直了身子，挂上了标准的笑容：“学弟有什么要咨询的？”
男生被这一笑晃晕了眼，顿了半天，才恍恍然开了口：“我想问，接待处的志愿者，是特意按照颜值选拔的吗？”
苗楚一一愣，苏乔轻笑出声。
男生红了脸，原本的要问的问题彻底忘在了脑后，一激动，直接张口：“学姐，你有男朋友了吗？”
“她没有。”苏乔看着干干净净的小男生，好感倍增，赶紧帮忙答了一句。
男生咬牙抬了头，一脸真诚：“那我可以做你男朋友吗？”
苗楚一转头看向苏乔，示意：你先开了口，麻烦继续代言。
苏乔一笑，抱胸站到了旁边。
渣室友！
苗楚一白了苏乔一眼，又回头简单打量了下眼前的小男生：利利索索的寸头，简单清澈的眼仁，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害羞，小脸蛋红扑扑的，怎么看怎么是个乖宝宝。
这拒绝得委婉点，可不能扎了纯情小男生的心。
挣扎半晌，她清了清嗓子：“这个……”
只一个拖长的尾音，小男生很懂事的后退了一步：“我明白了，没关系，学姐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微信可以吗？”
“……呃。”苗楚一犹豫一瞬，还是掏出了手机。
“谢谢学姐。”小男生眼神亮了亮。
苗楚一点着头调了二维码，手机刚伸出去不到半厘米，手腕就被重重扣住，一道低哑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她不方便。”
苗楚一抬头——江不遇？
小男生明显被吓了一跳，看看苗楚一，再看看江不遇，基本明白自己没了希望，也不敢过多纠缠，略有落寞地转了身。
江不遇站在原地，目送男生走远，掉头看向苗楚一：“迎新差不多结束了，一起去吃饭？”
“我们准备买了回寝室吃。”苗楚一拉过苏乔，“还要给唐卓菲带河粉，对吧，乔乔。”
被点名的苏乔只能配合着点了点头。
江不遇一笑：“这周末有新电影上映，你期待了很久的《战斗天使》，我买好了票，一起去看？”
“这周末我要回家，还要补作业，挺忙的，下次吧。”
“好，下次。”意料之中的回答，江不遇没露出丝毫不悦，反倒冲她们挥了挥手，“去吃饭吧，接待处剩下的事，我来处理就好。”
“谢谢学长。”苗楚一深深弯腰，一点也没犹豫，拉着苏乔掉头就走。
直到出了行政楼的范围，苏乔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18次。”
“什么18次？”苗楚一咬着吸管，捡食着杯底的珍珠。
“江不遇啊，表白2次，邀吃饭12次，邀出游4次，合计被你拒绝了18次。”苏乔掰着手指，一点点数着，“还仅仅是我们看见过的次数统计。”
苗楚一挑眉：“这你都能记得住？”
“乐乐有个小本子，写得相当清楚。”
“八卦妹！”
“狠心女。”苏乔笑叹，“老天给了你张仙女脸，月老却好像把你的红线拿去织毛衣了。”
苗楚一垂眸：“爱情嘛，绝对不能将就。”
***
乐文晴跟在荀尔予身后，感觉自己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自从接到这个表弟，她就只是一路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办理各项手续，连路都不需要指引，靠着学校随通知书赠送的一张鬼画符般的地图，自如地在校园中穿梭。
“行政楼在……”
“我知道。”
“保卫处在……”
“我知道。”
努力想找点存在感的乐文晴，最后把目光放在了荀尔予的两个大箱子上。
“要不，我帮你提箱子？”
“好。”
乐文晴从来没这么想当个跑腿儿的，乐颠颠就握住了提手，用力一拽，纹丝未动，再一用力，离地一毫米。
娘的，这小子是带了一箱铁块么。
“还想提么？”身后是荀尔予戏谑的声音。
“对不起，打扰了。”乐文晴向后退了一步。
办完所有手续，两人并肩往男寝走去，乐文晴低声抱怨：“姑姑还说让我照顾你，跟你比，好像我才是那个新生。”
“这叫智商压制。”荀尔予从层叠的文件中抬了头，“其实我妈，也就是跟你客气客气。”
乐文晴从鼻腔中哼了两声，从小到大的血泪历史告诉她，在这个弟弟眼前，认输是最明智的选择。
“我去宿管帮你排队领宿舍用品，你先上去收拾东西吧。”到了寝室就是入学的最后一步，乐文晴总算找到了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
“好。”荀尔予痛快点头，然后一手拎一个箱子，气都不喘地转了个方向往男寝走去。
乐文晴脸上的肌肉抖了抖，男女的不平等合着都体现在力气上了。
S大的宿舍环境很好，晚上不断网不断电，一间寝室四个人，独立卫生间带阳台，上床下桌形式，很好地避免了上下铺纠纷。
荀尔予顺着序号找到自己的寝室，一推门，只有一个人比他早到一点，父母正在帮忙收拾床铺。
“同寝室的同学吧。”气氛只僵了一秒，对面妈妈模样的人就迎了过来，顺手帮他接下了行李，“你好你好，叫什么名字呀？”
“荀尔予，阿姨您好。”未来要在一个屋檐下过四年的室友，自然要相处好关系，荀尔予礼貌地回了话。
阿姨满意地点点头，从身后拉出个个头不高的小男生，往前推了推：“希衡，跟新同学打招呼呀。”
小男生羞涩地笑了笑，没开口，只把手里刚洗好的一个苹果递给了荀尔予。
“这是我儿子，沈希衡，今年才17岁，年纪小性格比较内向，以后请多关照。”
“互相关照。”
简单的寒暄过后，荀尔予找到自己的床和柜子，清理干净落灰，很有顺序地开始一样样摆放日常用具。
“荀同学，你就自己一个人来报道的？”沈妈妈看着男生手脚麻利地爬上爬下，一举一动极有章法，有些惊奇。
“还有我表姐，本校读大二，在楼下帮我排队领宿舍用品。”
“只有小姐弟俩？那真是厉害。”沈妈妈连连点头，“现在的孩子，独生子多，大都是娇生惯养的，我们家这个，临上大学的暑假才学会了洗衣服……”
妈妈辈的人总喜欢絮叨，荀尔予一只耳朵听着，手里的事情也没停下，时不时还附和上几句，惹得沈妈妈又是一顿夸赞。
半小时不到，荀尔予把最后一步的蚊帐挂好，乐文晴也带着学校发的东西敲了门，与沈家人互相客套几句之后，两人并肩下楼准备吃饭。
“你们看，那边那个小哥哥长得好帅啊。”
“哪里哪里？”
“看到了，一般般嘛，不如江学长。”
“学长成熟，学弟水嫩，好难选哦。”
“所以两个都归你才好，分单双日侍寝，哎哟，你身体吃得消？”
细碎的笑闹声落进了乐文晴耳朵里，她偏头看了看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弟，偷偷撇了撇嘴。
一个家的基因有时候也偏心眼，乐文晴的姑姑年轻的时候，美得跟画上的人儿一样，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也就是乐文晴的爸……不忍直视。
到了下一辈，荀尔予完美遗传了妈妈所有的优点，帅得祸国殃民，而她却很遗憾地继承了她爸的部分缺点，算不上丑也绝对跟美不沾边。
要是，她能跟荀尔予换张脸，大约也能是个苗楚一式的美人，那样就可以勾引良家妇男，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可能是扒人脸的欲望太过强烈，荀尔予被她盯的抖了三抖：“你别这么看着我，咱俩是近亲。”
乐文晴回了神，丢过去个嫌弃的表情：“我才看不上你。”
“那是你眼光差。”荀尔予戳着碗底的米饭，一点面子也没给人留，“你那两个前男友，一个比一个丑，且渣。”
乐文晴气齁：“母胎solo的人没有资格说话。”
“我这叫宁缺毋滥。”
乐文晴张张嘴，再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说是说不过了，动手的话……
155对187……
一股绝望感从头到脚蔓延全身，乐文晴眼前一黑，这辈子是翻身无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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