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瑾所住的酒店是九寨天堂洲际大酒店,离九寨县城有一段距离,却也不是特别远。顾小瑾住在酒店的顶楼,因为酒店定的太晚,并没有选到风光最好的那几间房。这件事也让顾小瑾遗憾了很久。
晚上九点十九分左右,顾小瑾刚刚准备入睡,地震来了。顾小瑾只觉得床突然摇晃起来,而且越来越厉害。她脑子第一反应的是九年前,五月份的那个午后,距离的震动把她从课堂上摇醒。
地震!地面开始晃动、下坠,接着头顶的灯突然“啪”地一下灭了,砖头、瓦片、灰尘掉了下来。顾小瑾以最快的速度下床,第一反应告诉她,她在最高层,她根本逃不掉。
她直接进了浴室,求生的本能让她找到角落蹲下来,用手抱头。瞬间的漆黑,如下雨一样头顶落下砂石。短短的几十秒,就像是经历了一生。顾晓瑾害怕到连尖叫都忘记了,那颗黑曜石项链从顾小瑾脖子滑落出来。顾小瑾看着胸前的黑曜石,她紧紧的拽住项链。
她要活着,张云雷还在北京等着她。她答应了他,要和他一起去天兴居的。她不能失约的。她还没见过张云雷的姐姐、师父。她不能出事。
顾小瑾告诉自己,地震一般就几十秒的时间,现在已经过了几十秒了,大概再过几秒就停止了,
可是地震不但没有停止,而且楼晃得更厉害了,像西游记中唐僧在高处坐禅一样,门框被挤压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顾小瑾的眼睛虽然睁着,但是顾小瑾的眼睛并没有向我的大脑传递画面,只是感到楼晃得越来越厉害。不知道过了过久,晃动终于停止了。
顾小瑾站了起来,拼命的向外跑,由于安全通道楼梯的水管被震裂,顾小瑾跑下去时,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到了一楼大厅,顾小瑾发现原来装饰用的玻璃吊顶全都被震掉了,地上满满的玻璃残碴。此时大厅里聚集了不少人,有的穿着泳衣、光着脚,明显刚刚是在泡温泉,但是此刻已顾不得那么多。
九寨沟的深夜只有十几度,每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顾小瑾也很冷,加上紧张过度,牙齿上下抖动,还能明显的听到声音。
危急时刻酒店的工作人员没有慌乱,而是安全地将游客们引到酒店的停车场。虽然也就是20岁出头的小伙子、小姑娘,但他们敢于冒着余震多次折回酒店,拿来浴巾、拖鞋、棉被以及饮用水给大家。
顾小瑾披着张毛毯,蹲在角落里,双眼无神的看着大家。所以,她活下来了?顾小瑾脑子已经乱得像一团浆糊。
这时,人群里传来一阵骚乱。
一个酒店工作人员,拦着一个中年男子,“先生,你不能回去,这里随时都会再次发生余震。”
因为停电,顾小瑾看不清男人的样貌,只能从其他游客微弱的手机光中,分辨他们的位置。男人很激动,“我必须回去。大家作证,我如果出现任何意外,你们酒店没有责任。”
几个年轻小伙子根本拦不住他,男人上去了。没几分钟,余震来了,砾石夹着灰往下掉。顾小瑾秉着呼吸,也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事。
顾小瑾出了停车场,走到酒店的大门前。今天晚上的夜空,没有一丝云彩,满天的星星和弯月,根本不像地震后的样子。顾小瑾坐在马路牙子上,抬头望着天空,她的手机在刚刚地震的时候已经摔的粉碎。不过,地震也让信号中断了,根本没办法联系外界。
顾小瑾远远地看见,刚刚那个男人从酒店大门跌跌撞撞的跑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正正方方的东西。
那个男人跑出来后,就呆呆的坐在酒店门口的空地上。顾小瑾慢慢靠近,“大哥,你没事儿吧?”
男人抬起头,顾小瑾借着月光,才发现男人被砸破了头。男人微笑,“莫得事(四川话,没有事)。”
顾小瑾也坐在男人旁边,“大哥刚刚多危险啊,你为什么还要跑回去?”
男人轻轻抚摸着手里的东西,这时候顾小瑾才看清男人手里的东西,是个相框。
“姑娘,你今年多大?”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了顾小瑾一个问题。
顾小瑾看着夜空,“二十三了。”
男人低头看着相框,“要是我小女儿还活着,应该和你同岁。”
顾小瑾一愣,她的直觉告诉她,男人手上的可能是他们的全家福,“抱歉。”
男人摇头,“莫得事,都过去九年了。我的父母、老丈人、老婆,两个孩子,都死在北川了。”
男人摇摇手里的相框,“就留下这张照片了。这是他们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咯。”
顾小瑾一时间找不到安慰的话,任何安慰的话,在他面前都是极其的不负责任吧?这样的悲痛是时间都愈合不了的伤。
一阵沉默后,男人又问道:“你一个人来九寨玩儿?”
“嗯。”顾小瑾点点头,“你也是一个人?”
“这几年有空我就会出来到处走走,带着它。”男人把相框递给顾小瑾,“出事儿的时候,我正好在成都开会。所以,我很不幸的活下来了。”
顾小瑾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哭了,“我老婆被预制板压了十几个小时,她走之前发给我的最后一条短信。她让我好好活着,让我替她好好活下去。”
“那个时候整个北川都莫得信号,根本发不出了。是我的同事,去我家帮我找人时,发现的,念给我我听得。”男人说话很平静,“我在成都,北川离我不到两百公里。我赶回去,却被滑坡困在北川几十公里外。我连他们的尸体都没见到。”
男人的说话时不带有一点情绪,可是顾小瑾却能感受到这个人当时的绝望。
“你说自己活着是不幸的。”顾小瑾似是询问又似肯定。
男人轻笑,“活着难受。每次夜里惊醒,看着黑暗里,都是绝望、孤独。”
顾小瑾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摩挲着颈间的黑曜石,自己是得有多幸运呀,历经生死,她还在她的身旁。
“你男朋友送的?”男人指指顾小瑾手里的项链。
顾小瑾看了看手中的项链,“算是吧。”
男人叹口气,笑得很欣慰,“挺好的,这个男娃很幸运,他还没失去你。”
这句话让顾小瑾愣住了,满心的感动。她还记得中学时代最喜欢的作家是韩寒,他说:“‘虚惊一场’这四个字是人世间最好的成语,比起什么兴高采烈,五彩缤纷,一帆风顺都要美好百倍。”
她的爱人,九死一生,最终活了下来,虚惊一场。她刚刚从地震里活着出来了,虚惊一场。这是个多么美好的词呀。
它教他们学会了,什么叫失去,什么叫珍惜。
接着,消防队员来了,还带来了大量的棉被和物资。在场的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觉得有救了。大家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张云雷一直守在电话旁边,却始终不敢打开手机一次,更不敢给顾小瑾打电话。他怕听见冷冰冰的机械声,他怕希望落空。
郭麒麟不说话,一直坐在张云雷身边。两人就只是坐着,也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张云雷的脚早就麻了,可他还是一动不动。
就这样,他们坐在落地窗边,迎来了黎明。天际出现了一抹紫红色的朝晖,像绽开的红玫瑰。这样的美,此时却没人欣赏。
郭麒麟:“天亮了。”北京天儿亮的早,郭麒麟看看表这才四点过一点。
一晚上的煎熬,张云雷没有喝一口水,此时他的嘴唇干的不像样。郭麒麟起身,去给张云雷端来一杯水,“辫儿,喝点水吧。”
张云雷机械的接过水杯,一口喝完,又放在一边,两人又开始静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慧和郭德纲都起床了,下楼就看见这舅甥两人在阳台的落地窗前静坐。郭德纲昨晚上睡觉前就看着这两人搁哪儿坐着,现在还是这个姿势,基本没有变化。
郭德纲指着徒弟和儿子,对王惠说:“这两人,估计一晚没睡。”
王惠伸伸腰,“大林到是没事儿,这小辫儿怎么也这么没轻没重的。”
郭德纲沉思了一会儿,指着两人,“有事儿!”这两口子也是早年间经过事儿的,沉得住气。这一动不如一静,晚点儿再问。
太阳升在当空,沉默了一个晚上的电话,响了。
消防队员来了,还带来了大量的棉被和物资。在场的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觉得有救了。大家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第二天早上4点,又来了许多救援人员和特警。一夜慌乱之后,不少人想回去拿行李。为了安全起见,每一位特警会陪同一名游客去拿行李。特警带游客上楼后,都会自己先进房间看是否安全,然后再指导游客哪里能取,哪里不能取。
顾小瑾回去拿行李的时候,也跟着一个特警。到了房间,很幸运的是,顾小瑾当天晚上把行李收拾好后放在角落里,并没有被碎石砸到。
拿完行李,救援人员开始发放早餐。顾小瑾只拿了半个馒头,虽然不多,但想想游客太多了,只要能充饥就行。上午6点左右,顾小瑾看到,不断地有私家车、小巴、皮卡、货车过来。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当地政府将能调用的车全部调过来,接游客下山。
顾小瑾跟着大部队乘车下山,昨天晚上和那个大哥聊完天,顾小瑾就再也没遇见过他了。由于半途山体滑坡厉害,车子到了滑坡的地方,游客只有下来步行。救援的特警不断地提醒游客,这里还很危险,要快点跑过去。
当时海拔很高,顾小瑾拎着箱子跑得很慢,她体质也不好跑得气喘吁吁。这时一位特警赶紧过来,搬起顾小瑾的行李带着她走。
看着特警奔跑的身影,顾小瑾不知怎的,泪水浸湿了眼眶。生在这么一个国家,是她的幸运。
跨过危险区域,顾小瑾乘上开往成都的大巴。大巴上终于有了信号,顾小瑾身边的人都拿着手机向家人朋友报平安。顾小瑾看着自己摔坏的手机,心里也急,辫儿哥他们担心坏了吧。
这时一个女人递给顾小瑾一个手机,顾小瑾有些惊讶的抬头看着她,她说:“妹儿,拿着。我们是一家人出来的,少一个手机没事儿。”
女人是重庆人,大儿子刚刚结束高考,一家五口出来玩儿。她见顾小瑾手机坏了,看她又一个人,就把手机卡取出来,把手机递给顾小瑾用了。
顾小瑾想起昨天的大哥,刚刚的特警,眼前的这个大姐,感动到语塞,“谢谢你,姐姐。”
顾小瑾连忙把自己的手机卡取出来装上,手机开机的一刹那,顾小瑾的手在颤抖。
她记得他的电话,是第一次她和他冷战,她赌气跑出去,却什么也没带,最后迷路。那次之后,迫于张云雷的淫威,顾小瑾深深记住了他的电话号码。他说,如果她有什么意外,他可以第一时间赶过来。
顾小瑾颤抖的手拨通了张云雷的电话,仅仅两秒钟,电话就被接通了,他一定在电话边儿守了一晚上。
电话里传来他疲倦却满是惊喜的声音:“媳妇儿?你还好吗?”
听到他的声音,顾小瑾泪如雨下。地震的时候她没哭,她害怕、她无助的时候她咬牙坚持着。可是,他的一声“你还好吗?”她知道她不用扛了。
那边急了,“说话呀!”却不敢多问一个字,他怕,他怕得到的是他最不想要的答案。
受惊过度,顾小瑾的声带结节亦有复发之势,她几次张口都发不出声来,泪水划过她灰扑扑的脸颊。
“说话。你一定是顾小瑾对不不对?”那边的人,语气里尽是哀求。
终于,顾小瑾哭出声来,渐渐变成嚎啕大哭。张云雷听着哭声反而放下心来,还好,还好,她还活着。
张云雷一手接着电话,一只手捂住双眼,喉结上下动着,泪水顺着指缝流出来。郭麒麟看着小辫儿,他知道顾小瑾一定没事儿了。大林起身松口气,站在张云雷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郭麒麟离开了,留给张云雷一个独自的空间。
这一刻,她所有的情绪爆发出来,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张……张云雷,我还……还活着。呜呜呜……”
张云雷语气也放松了,很温柔,“受伤没有?”
顾小瑾:“没……没有,呜呜……呜呜。”
张云雷低声喃喃,“媳妇儿。”
“嗯?”
他说:“再也没有下次了。”
顾小瑾擦擦眼泪,“好。”
两人一直聊着,聊着……
大巴已经到了汶川的国道上,窗外是崇山峻岭,青山绿水,风景迷人。太阳也从厚厚的云层钻了出来,洒进车窗,洒到每个劫后余生的人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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