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筠闪着大眼睛,掉转脸瞧着沈爱贞,笑了,露出一口白玉般细小的牙:“三姐姐输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撒娇的亲昵,这让沈彥的心如饮了酒般有些微醺,唇角又向上翘起了几分。
这一刻他的内心好像又回到了十二岁这个会冒傻气的年龄,想干出些傻事来。
“哪有,我就刚才输了,前面一直是我赢的。”沈爱贞跳起来,跑到顾若筠前面示意的地方去找草。
顾若筠捂着嘴笑,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九岁的顾若筠,才开始留头,红绳扎着三小髻。头发还不多,看着髻就是细细软软,单薄服贴。小脸是肥嘟嘟的,雪白细腻,就像白白糯糯的汤团,让人很想上去捏捏,咬一口。
沈彥笑了,袖子里的手动了动。
“好了。”沈爱贞高兴地叫着,蹦跳着,手里拿着几根草回来,“筠妹妹,再来。”两只手把根草拉直。
这一声,又让沈彥的内心回到了五十岁。他不会为了根草激动,能让他激动的只有权力。
他的手垂了下来,去看两个女孩子斗草。
可两个女孩子对这个游戏的认真,又让沈彥有了几分激动,至少不能漠然。
沈彥才想,这种小孩子的把戏,谁输赢又有什么关系。可下一刻,他就开始希望顾若筠赢。然后,他对自己说,毕竟三妹妹日后子孙成群,安享余生。
但他随即就想,这种托词很没意思,他就是希望顾若筠赢,希望她一直赢。
顾若筠把草从沈爱贞的草横穿过去。两个人各向自己这面使劲一拉,顾若筠的草断了。
“怎么样?我就说我的草不好。”沈爱贞得意地笑了。
顾若筠的小嘴嘟了起来,把手里的断草扔在地上,目光在草地上找着有没有合适的:“我的草已经斗了好几次,中间都裂开了。”
“那你再拿根新的。我这根草不错。”沈爱贞看着手里的草,满意地笑。
沈彥也低下头帮着顾若筠找,瞧到了那边有根草挺坚韧,走过去拨了下来,递给了顾若筠:“筠妹妹,你试试。”
顾若筠接过一看,小嘴就咧开,给了沈彥甜甜的一笑,两个梨涡一漾一漾:“谢谢三哥哥。”跑回去再跟沈爱贞斗草。
这一回沈爱贞输了。
沈爱贞不服气,把刚才拨得几根草全用来斗,结果都输了。小嘴一撇,扔掉手里的断草:“三哥哥偏心,我也要三哥哥帮我找根草来。”盯着顾若筠手里的草。
顾若筠给沈爱贞看得不好意思,低头瞧了瞧手里的草,有些舍不得,可还是递给沈爱贞:“三姐姐,要不你用这个?”
“我才不要呢。那是三哥哥给你的,我要他给我们一人一根。”沈爱贞有点赌气,鼓着嘴瞪着沈彥。
顾若筠点着头,也看着沈彥。
沈彥看着顾若筠,这个傻妹妹,他再找一根草,肯定得让三妹妹赢了才成,那他前面不是白帮她找草。
哪有这样傻的人。沈彥的眼睛弯起,想笑。
“我们换个玩法吧。”沈彥往戏台那走。他已经看到沈袁氏身边的大丫环桃叶正从远处走来,估计是来催他们去看戏。
沈爱贞拉着顾若筠跟在后面:“怎么玩呢?”
“嗯。比方说,我说个金盏草,你们就要说个玉簪花。来吧,我先说个简单的……”
沈爱贞叫了起来:“这个不好玩。万一我们对不出,三哥哥就可以笑话我们了。”
“我都没说,你怕什么。”沈彥说着,眼睛却看着顾若筠,“筠妹妹,你来试试,桃花。”沈彥不敢出太难的,怕难住了顾若筠,而且还能逗逗沈爱贞。
“柳叶。”顾若筠扭脸对沈爱贞说,“三姐姐,你也来试试。”
顾若筠答得很快,这让沈彥有些欣喜。
沈爱贞瞪着沈彥:“三哥哥,你别出难的。”
沈彥看到桃叶给假山挡住,面上露出戏谑的笑:“肯定不会的,给三妹妹的只会比给筠妹妹的还简单。就桂花吧。”
“桃叶。”沈爱贞答得也快,她不想比顾若筠差。
“算你对上了吧。”
“什么叫算对上,分明就是对上。”沈爱贞晃了晃拉着的顾若筠的手,“筠妹妹,是吧?”
沈彥想笑:“桂花对桃叶……”
“难道不工整吗?”沈爱贞还在辨,瞧到桃叶从假山后面转了出来,掉脸对沈彥说,“三哥哥,你故意的。”
桃叶瞅着兄妹三个,不知道发生什么,站在那傻笑。
沈彥装着无辜:“三妹妹,桃叶可是你说的。”
桃叶有点明白怎么回事了。沈彥是大房的少爷,自然得维护些,笑着说:“原来是三公子拿我们丫环逗两位小姐开心呢。大太太还让我来催,说戏都开场,就差几位入座了。”
“那也是你故意这么让我说出来的。”沈爱贞没理桃叶,腮帮子鼓着,把顾若筠的手晃得更厉害,“你就是故意的。”
顾若筠想抽回手,却抽不动,只能看着沈爱贞:“三姐姐,是凑巧吧。”
沈彥瞧着顾若筠的细小手腕,真怕给沈爱贞晃折了:“三妹妹,我错了。你别晃筠妹妹的手了。”
沈爱贞瞧了眼顾若筠的手腕,给她捏得都发红,松开了手,小嘴嘟嘟,算是对顾若筠抱歉。
沈彥有些心疼,抓起顾若筠的手腕揉着,还借着话掩盖:“筠妹妹,揉揉就好,不然顾姨妈会担心的。”
沈爱贞凑了过来:“筠妹妹,我不是故意的。你疼吗?”
顾若筠的手腕很细,很软。沈彥的手这时不大,可捏在手里还是觉得细和软,不敢用力,怕一用力就断了。只敢小心地轻轻揉。红色的指印,慢慢在褪去,沈彥却还是在揉。
好像这样揉,就能把顾若筠一生的苦难全给揉没了。
沈彥有些出神。
“不疼的。”顾若筠想对沈彥说,不要揉了,没事了。可看沈彥那么认真,不好意思直接说,只能委婉地说:“三哥哥,不如你再说出个花草名,我和三姐姐来对吧。”
沈彥看了眼顾若筠,明白了,放下顾若筠的手腕,先对桃叶说:“你先给三小姐和顾二小姐准备下洗手的东西,过会儿我们先到静妙阁的隔间那。”
桃叶答应声,便走了。
沈彥想了下:“我再出一个,看两位妹妹能不能对上。看到那边的牵牛了吗?又称为黑丑,就对这个。”
顾若筠往湖里一看,指着荷花说:“红蕖。”
“不错。”沈彥赞了口。
沈爱贞没抢到,急着说:“三哥哥再来一个。”
瞧着静妙阁就在前面,沈彥说了句:“先把手洗了再说。”
听到传来的笛子和锣鼓声,沈爱贞的注意力已经给转移:“筠妹妹,听说今天的班子是魏公国家送的班子,南曲昆山腔唱得好着呢。你没看二姐姐多神气。”拉着顾若筠往静妙阁跑。
到了静妙阁的门口,桃叶已经在等着:“顾二小姐、三小姐,先到这来洗个脸吧。”
静妙阁坐北朝南,是三开间楼上楼下两层,前面还有个前廊。如今看戏的人就坐在前廊那。楼下的前廊是男客们坐着,楼上的前廊则坐了女客。楼上屋子用槅扇隔成南北两个鸳鸯厅。
桃叶带着沈爱贞和顾若筠从女客们走的楼梯上了楼,到了鸳鸯厅北面的一个小间。沈顾两个人才坐下,捧着木盆、手巾和胰子的丫环就进来。
沈彥也走了进来:“我也洗洗。”
“这里没有你的。”沈爱贞扭了扭身子,把脸擦了一把。
桃叶笑着:“怎么能没三公子的。这个日子,外面又是花粉,又是飞絮的,哪能不洗个脸再去见客的。”
果然又进来几个丫环,侍候着沈彥洗过。
因顾若筠是客人,桃叶亲自过来,跟着顾若筠身边的丫环服侍。瞧到丫环捧着的胭脂粉,桃叶说:“两位小姐才多大,哪用得上这个,快拿回去吧。”
小丫环说了句:“原是侍候太太和大小姐、二小姐习惯了,就捧了过来。”
“真是不知道变通,让客人笑话了。”桃叶帮顾若筠再换了身衣服。
顾若筠的保姆和丫环忙笑着说:“这也是桃叶姑娘心细,一般的人家哪会想到。”
沈彥已经净过面、洗过手,走过来,瞧到胭脂,打开来看了看,倒是上用的东西。用小手指沾了点,在顾若筠的额间点了下,笑了:“点这个,就不怕魂丢了。”
嘴里如此说着,他心里真的在想,筠妹妹这一世不光是魂,什么也不要再丢了。
婆子、丫环都笑了:“顾二小姐点了,比年画上的娃娃还俊俏,真是好看。”
沈爱贞从黄花梨榻上跳了下来,拉了拉沈彥:“三哥哥,帮我也点一个。”
沈彥转过来,用食指帮沈爱贞也点了个,再用水洗掉了食指上的胭脂。
“这么一来,真的是粉雕玉琢的一对了。”桃叶笑着把沈爱贞和顾若筠带到了前面。
沈彥瞧着小手指肚上的胭脂红,没急着出去,听到了前面的笑声和夸赞声。他并不觉得奇怪,顾若筠如今只是美人胚子,再过几年会让人为她的容颜惊叹、窒息,而她却因美遭难。
婆子看着沈彥一直盯着小手指肚看,便问:“三公子,要洗手吗?我再去打点水来。”
“不用。”沈彥从袖筒里掏出手帕,把小手指在雪白的手帕上印下,使劲压了压,再把手帕塞回了袖筒里,往前廊走去。
如今楼上前廊正坐着一群女客,还有沈竑、顾照几个半大不大的男孩子。
这是老夫人特意让这些男孩子在这里的。
老夫人这一生好的坏的、富的穷的全见过,是知道那些公侯家不成器的公子哥多灌了几口黄汤,就会嘴上跑马说出些不该给这么大孩子听的混话,让这些男孩子白学坏了去。
沈彥走了进去,坐在西边的顾照先就用眼神示意,打着招呼。就连沈竑看沈彥的眼神都比刚才友好多了。
跟大人们坐一块总是不自在的,尤其还是夫人们。沈竑虽时时想往姐妹们那瞅,可眼睛一飘过去就像做了贼,赶紧转回到对面的戏台上。
东边的女孩子们轻松多了,边看着戏,边轻轻说着话。
老夫人和各府的夫人则坐在中间,沈爱贞和顾若筠两个挨着老夫人也坐在了这桌上。沈袁氏和沈唐氏、沈李氏站在后面侍候。
“三公子来了。”丫环报了声。
沈袁氏扭头看沈彥:“怎么才来?去跟夫人们打声招呼吧。”
前面顾镕考沈彥的事已经传到了夫人们这里,沈袁氏觉得很有面子。郑庸给起的“千里驹”,沈彥不喜欢,沈袁氏却喜欢。
沈彥走过去,给夫人们见了礼。
夫人们瞧着沈彥,有的是头回见的,少不得多夸几声,再给了见面礼。大多数给的见面礼,不过是带着“状元及第”、“独占鳌头”的金锞子,还有纸墨笔砚,跟给沈竑和顾照的一样,倒是没有特殊。
给儿子还得照顾着儿子娘的面子。总不能厚此薄彼。
却也有几个,没这么着,见面礼要给得厚些,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是想结亲的意思。沈唐氏看着沈袁氏笑:“大嫂怕是又得忙了。”
沈袁氏心情好:“我这可就没闲过。”眼睛却在女孩子们身上转,瞧着哪个模样、性子、家底最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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