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突雨,时雨苍燕流的第八式。
“好像是一个年轻的继承人为了救一个重要的朋友,在危机关头创立的。这一招就是在滂沱的大雨中诞生的。”山本刚是这么解释给自己儿子听的。
刀起刀落,此时的竹寿司里面没有客人,但他还是刷着一手漂亮的刀舞摆出了一盘漂亮的生鱼片,等着自己的儿子归来的时候可以当做夜宵食用。
山本刚将菜刀和砧板清洗赶紧,按照前几天儿子回来的时间估计,他决定上楼关灯,装作早就已经入睡的样子。至少,不能将自己对儿子的担忧写在脸上增加他的负担。
往楼梯走的时候,他看到了楼下训练场里隐约传来的灯光,也想到了儿子这段时间没日没夜修炼的举动。他叹了一口气,走下楼把灯关了,扮演着什么都不知道、却又略懂剑术的普通寿司店老板。
当他回到房间里,关了灯等着儿子回来的时候,他看着只有躺在床上时候才能看到的天花板里露出的刀鞘发呆。他站在床上,轻松地一够就把刀拿了下来。他拔出刀看了一会儿,还是像二十年前一样的明亮,但自己却已经不是少年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楼下的玄关响了。
山本刚在这时候才发觉岁月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现在的自己光是听脚步声,就能猜到对方大概遇到了和少年时候的自己一样的事情,比如死别。
正因为他经历过同样的心情,现在的山本刚才能那么确定就算在脚步声中都能感受到迷茫的儿子依然不需要、也不能接受来自任何人、任何形式的关心。他只能装作一个已经睡着了的老父亲。
山本刚没有把刀放回原位,而是抱在怀里,听着儿子在楼下悉悉索索吃东西又走回房间的声响。他摸着刀鞘,就像看见了那时的大雨和鲜血在眼前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他抽出刀,看着上面的文字,念了出来,又感慨道:
“秋雨,好久不见了,我的老朋友。”
二十九年前。
“你跟着我干嘛?!好烦啊你!我都说了不会把剑法教给你的!”
“别这样啊……山本……刚,对吧?我可以把西方的剑术也交给你啊!我听说时雨苍燕流其实是每一代的继承人都要创造一个新招式的,对吧?你不是还没有灵感么?说不定,和我交流一下你就有想法了呢!”
“你走开!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吧!别跟着我!回德国去!我还有事情要忙呢。”
“你说的事情,是指跟着他们一起做无聊的游戏么?那帮人就是打着黑社会名号的乌合之众啦,觉得你武力值比较强所以才带着你玩的。你看,我轻松就把他们放倒了,是不是和我玩更好玩呀?”
“你!”
山本刚看着面前带着轻佻笑容的金发男子,很想挥动一下手里的刀就把对方直接从哪里来打回哪里去。可惜,对方确实实力和自己旗鼓相当。要求“剑术交流”的方法有失偏颇,但不得不承认心眼还不错。虽然,自己也知道那帮人只是想要利用自己,但是山本刚还是因为对方流露出的虚假的关怀而动摇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和我交流剑术吧!”
山本刚一击留客雨将对方打到了墙上。果然这家伙还是很欠扁,山本刚这么想着。
接下来的日子里,山本刚充分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牛皮糖。这个叫做杜尔的少年每天跟在自己的后面,就算自己因为不耐烦而告诉了对方师傅的住处,他还是缠着自己,还说着什么“还是年轻人更有潜力,而且我也能帮你找找灵感呀。”
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不知不觉,山本刚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在想招数遇到瓶颈的时候对方的插科打诨,也开始会回应对方一些不着调的想法。在一次节日拜访师傅的时候,对方更是说:
“山本啊,你最近看上去才像个人,而不是一把只知道修行、找不到方向也没有刀鞘的刀了。看来那个金发的异域少年对你影响不小啊。”
山本刚才想要反驳,就看见杜尔趴在师傅家的玻璃窗上朝自己做着鬼脸。
之前山本刚总觉得师傅老了、喜欢说一些烦人又啰嗦的话,但在那次拜访之后,他却觉得师傅说的特别有道理。杜尔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他不再执着于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就算是在河边和杜尔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也很开心;他不再除了剑术之外没有其他的爱好,而是带着杜尔一起打西瓜吃、带他了解日本的文化;他不再没日没夜的剑以求发明更厉害、超越流派的招式,反而是等有灵感了就把在他家寄宿的杜尔从被窝里面拉出来去地下室练剑;他会告诉杜尔自己中二时期给自己的剑取了一个酷炫的名字叫做“秋雨”,对方不会嘲笑自己,反而嚷嚷着让他给剑也起一个名字。
虽然,杜尔觉得“筱突雨”这个名字难记又不好懂,两个人还因此打了一架,但他们还是找了一个工匠,极具仪式感的把名字刻在了刀身上。每次切磋前还傻兮兮地摸着凹凸的文字,喊出名字后在开始切磋。
山本刚明白了,不是因为师傅老了、灌鸡汤的能力更厉害了;而是因为他说出了自己想听的话,所以自己相信了。
山本刚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快乐的时光了。
十四岁刚过了一半,本来是令人难以忍耐的酷暑却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山本刚想着可以在家和杜尔一起看侠客电影打发掉一天,却听到门响了,动静越来越大,直到门被踹开。
“山本刚在哪里?”
山本刚见到来人是一年半前被杜尔收拾掉的几个混黑的少年,最前面站着的则是一个更年长、也更高大的男子。对方轻蔑的看着自己,他眼中对自己的自信和高人一等的态度难以忽视。他走到众人面前,示意是自己,等着他们接下来的发言。
“你小子,当初嫌弃我们弱,就找来不知道哪里的人偷偷把我们收拾掉。现在我们找到了新的大哥,听说了当年的事情很气愤,所以就来和你谈谈~”
山本刚皱着眉,对于对方那副卑劣的语气而感到不爽,拉着人往外走,准备和对方来一场一对一的对决。
谁知道,刚刚站定,对方手里拿着的刀竟然冒出了红色的火焰。虽然对方的刀法很烂,也毫无章法可言。但是即使在越下越大的雨中也不熄灭的火焰却成了最大的难题。更何况,他身后那些自己曾经以为的“朋友”,看准机会使阴招,完全不顾剑士一对一的准则。自己一时不防,背后被火焰烧的难以忍受的痛。而另一团火焰正向自己飞来。
山本意外的没有感觉到火焰燃烧面积扩大的痛楚,反而发现杜尔倒在了地上,而对面男子的右手则是被刀直接砍掉了。
男子似乎发了魔一般咒骂着杜尔,身体受伤的山本刚已经没有力气还击,只能挡在杜尔面前防止一群人想要同样割伤杜尔的手臂给男子报仇。
在这样的危机关头,山本刚不能接受为了保护自己的杜尔反而被自己无知时候惹下的事情所牵连。他想到了两人对剑术的心得、想到了一起谈天说地的心情、想到了一起用棍子把西瓜打碎分享的喜悦。
他的招数,“筱突雨”诞生了。是为了保护重要的友人——杜尔而被创造的招式,便以杜尔的剑命名。
将对方击倒后,山本刚清理完了周围的人,又连忙跑过去将杜尔从湿漉漉的地上扶起来,询问着对方的伤势。杜尔则是拿起刀,朝着自己的背后又反手使出了一招——一招有着时雨苍燕流痕迹,却又陌生的招数。
“这招叫做‘秋雨’,你的刀的名字。感动么?我刚刚都听到了哦,原来你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要再补一刀?”
“什么?”
“我说对方已经输了,你为什么还要补一刀?”
“拜托,时雨苍燕流本来就是杀人剑术吧!而且刀枪无眼,更何况那人刚刚明显是还要杀了我们的感觉啊!万一以后他们再上门来,你怎么办啊?”
“那非要杀了对方不可么?!”
唰的一声,打断了两人的争吵。杜尔和山本刚同时回头,他们看到一个黑发女子用更漂亮的红色火焰烧了那个男子。只有,“烧了”这个形容最贴切,毕竟男子已经浑身被火焰包裹,依稀可见那个身躯还维持着单手挥向他们的姿势。
“喂,Daniela。叛徒抓到了,已经解决了,我待会儿就回去……嗯,不用担心啦……那种程度,我没受伤,倒是发现了两个很有潜力的小鬼……好好好,我很快回去,你别哭啊!我知道你是假哭……啧,知道啦!马上回去!”
山本刚和杜尔看着在黑发女子打电话的期间,刚才的男子已经被烧得灰都不剩了。山本刚握紧了杜尔的手,有些害怕的发抖,却发现好友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崇拜和渴望。
“喂,你们两个。”听到问话,两人皆是一震,看向女子。却发现女子不紧不慢地点了一根烟,向着他们走来。
女子用嘴叼着烟,两只手把两个少年的头狠狠地按低,右手又重新把烟随意的加在指尖,呼出了一大口白烟后,继续说:
“实力不错,下次记得检查一下敌人死干净了没有。”
黑发女子似乎注意到了山本刚想要反驳什么,走过来在他头上弹了一下,说:
“如果不这样的话,下次被烧掉的可能就是你们自己了。天真的小鬼。”
黑发女子将高跟鞋在地面踩得作响,不断从口中喷出来的烟雾环绕在身边配合着雨雾散发着一种神秘的气息。见到烟被雨滴熄灭,毫不在意的伸出手指点烟。火焰,和刚才男子相似的能力。
一周后,山本刚看着杜尔收拾好的行李放在客厅里并没有奇怪,或者说,当他注意到好友看着女子强大实力后眼中的崇拜他就已经预料到了。他只是最后问了一句:
“你确定了么?”确定了要跟着那个女人了么?她就是你剑指向的方向了么?
“嗯,确定了。”
山本刚不再做任何的挽留,只是给了杜尔一个拥抱,目送对方离开,往他来时的方向走了。
“喂!刚!”
山本刚就算知道对方不会留下来,也还是忍不住激动地回头。一向洒脱、有话直说的杜尔现在看起来却有些犹豫:
“你……你知道就算继承了时雨苍燕流,也不一定要用的,对吧?或许你以后可以传给你儿子,让他去发扬光大好了。”
山本刚不知道自己在十四岁的年龄就已经学会了苦笑,但还是努力摆出最有活力的笑脸说:
“嗯,我知道。不过,我大概希望他永远也不要有想要学会的那一天。”
杜尔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过身拉着行李箱,腰间别着剑走了。山本看着对方在阳光照耀下反而变得发黑的背影有些想要落泪,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两人再也不会相见了,也没有相见的理由了。就在这时,他看见对方高高的举起了一只手,挥着说:
“如果不想做剑士了的话,开家寿司店吧。你家附近的那家实在太难吃了,我都要对日料有阴影了。”
山本刚笑出了声音,看着好友彻底消失在转角的声音,心中默念:
杜尔·考利昂,再见,再也不见。
现在的山本刚早已明白:其实从来就没有好或坏的选择,重要的是怎么去改变现状,让选择变得正确。杜尔只是在十三岁那一年恰好和自己乘上了同一列列车,一起消磨了一段时光,之后,他找到了方向、到站下车了,仅此而已。
山本刚的手又抚过了一次刀身上的文字,现在看来,“秋雨”这个名字却是感觉有点中二的可笑。但是,也没什么不好……
希望这把刀以后也像之前一样沉睡在这里,没有用武之地,就像一个休憩的英雄。
山本刚将刀放回了天花板里,又拿出天花板里放着的一本像是家族树一样的“时雨苍燕流继承人”的书籍,看着自己的名字在第七代继承人的位置上,而下面分出了两条线,分别指着“杜尔·考利昂”和“山本武”。
山本刚抱着这一本已经很古旧的书沉沉的睡去了,梦里似乎还有一个金发的少年高高地挥舞着手臂在招呼他去河边聊天说地。
就像当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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