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田纲吉是在女人中长大的。
这并不代表泽田纲吉就是光源氏那样好运气的人物,反而是他对自己的一种自嘲。
泽田纲吉给自己所在的女人堆做了一个分类:奈奈妈妈、爱理老师、好心的邻居阿姨们,和闲着无聊只会八卦以看关心名义、实则看热闹嘲讽的大妈们。从用词和排序上,他对每一种人的不同态度就已经可见一斑了。
从记事起,泽田纲吉并不觉得自己这样的家庭构成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直到一次很普通的国文课。
国文课不管在什么年代,哪一个地区甚至国家都是一场痛苦的挑战。不像外语的语感培养和语言天赋,也不像理科那种逻辑性的推导和答案的绝对性。这是一门只能靠着个人对情感的推敲、用词的细腻和如何用语言表达不可言说之物的玄学存在。对于一名国小学生,现在还没有要回答到底为什么作者使用了这样那样修辞手法的烦恼,最大的难题不过是作文如何才能打动老师的心。
泽田纲吉一直是个单纯到有些直肠子的孩子,他只是认真本分的努力完成老师的所有要求,尽管他也隐约的察觉到这个有些严厉的女老师似乎只是对他严厉而已。但现在他最关心的事情是怎么处理这个题目——我的爸爸——爸爸是什么样子的来着?
妈妈和爸爸之间的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自己家和别人家可能也确实有些不一样,但是,那些都不是自己能管得,泽田纲吉在国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虽然没有直白的表达过,但是泽田纲吉能够感觉到妈妈是希望自己喜欢那个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印象的爸爸的。不管是平时出门时一个简单的起身,扭头看见妈妈那张有些发愣的表情和“你和爸爸真是越来越像了”的话语,还是平时收到明信片都能开心地做一大桌饭菜并停不下来的絮叨着“亲爱的真是越来越浪漫了。”这样爱着自己、抚养着自己的妈妈是那么地希望自己能够像她一样爱着这个神龙不见尾的爸爸的时候,自己又怎么能说已经忘了他是什么样子,为了写作文才想起来询问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于是,泽田纲吉撒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谎。他“创造”了一个爸爸。
爸爸应该是和自己一样的棕发,一样姓泽田,不过这个姓氏应该不用写到作文里面。妈妈会做饭、洗衣服、做家务、不害怕打雷、不害怕虫子,自己不会做的一切只要喊妈妈就都会做了。那自己学习也不好,运动也不好这些应该都像爸爸,听说孩子是父母的结合版,那妈妈那么厉害,自己一定是像爸爸所以才不好的吧。抱着这样一点点“逻辑推理”出来的想法,一个爸爸的形象已经越来越生动了,虽然看起来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但是既然是爸爸那也就能接受了。泽田纲吉动手开始写他的第一篇作文,没多久就写满了一页纸,甚至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第二天,那个一向穿着很时尚的女老师让自己在全班面前大声朗读了这篇文章。
泽田纲吉开心坏了,朗读文章一向是优秀的学生才有的特权,而这位一向对自己有些严厉的老师居然用这种方式肯定了自己。他大声地、具有感情的、一字一句清晰地朗读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讲台下几个孩子的窃窃私语和老师嘴角的一抹冷笑。等他读完了,将作文交给老师的时候,正期待的抬头看着老师,等待她一如往常地发表对学生作业的赞赏和评价的时候,却只听见了“嘶”的一声脆响。下一秒就之间已经变成两半的、布满了密密麻麻整齐字迹的方格纸擦过自己的头发飘落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捡,一个尖头的高跟鞋又踩在了上面。洁白的纸张上只留下了一个黑色的脚印。
“老师,泽田纲吉的作文是编的!我妈妈说过他妈妈找了一个金色头发的外国佬嫁了,怎么可能和他一样是棕色头发。”
“老师,我也知道!我妈妈说他爸爸和别人跑了,根本不是什么变成天上的星星,他是骗人的!”
“老师!我妈妈说他是野种,是没有爸爸的!”
“老师……”
泽田纲吉站在讲台上,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洁白的作文纸上黑色的脚印刺眼,老师鞋尖尖尖的刺眼,讲台下争先开始抢着发言说着“我妈妈说”的场景刺眼。他不知道为什么撒的第一个谎被所有人拆穿,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比自己还了解家里的事情,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是“野种。”
老师带着一种比平时更严厉的笑让自己回去重新写作文。但是,怎么写呢?
放学时回到家的路上,在班上起头说自己撒谎的同学追着自己喊着“野种”,旁边几个同学也有学有样的喊着,直到被自己的父母带回家吃饭。似乎远远地还能听见他们和自己父母炫耀上课时揭穿了自己谎言的得意语气。
泽田纲吉决定再也不撒谎了。
回到家里,询问妈妈到底什么是“野种”的意思后,妈妈忽然就哭了,抱着自己,很紧很紧,手臂也被掐红了。但是泽田纲吉却不敢出声,那么坚强的妈妈哭了,什么都会的妈妈哭了,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
忽然之间,泽田纲吉似乎就明白了老师的那种严厉其实是刻薄。每每当妈妈站在梯子上修剪一些院子里面高处扫到自己房间的玻璃的树枝时,那些路过的阿姨们所说的“哎呦,这些活在我们家都是我老公做的。不请个人打理么?你一个人好辛苦啊。”似乎不是简简单单的关心。
泽田纲吉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恶意,但他却无能为力。他只好抬起已经被掐的很痛的胳膊,拍了拍妈妈的后背,帮妈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和妈妈说自己已经长大了。
纲吉不知道什么可以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于是暗自下定决心至少以后不可以再害怕下雨时候窗外树枝“滋啦啦”划过玻璃的声音了,不修剪也没事的,等长大了自己再修剪就好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安抚的力量,妈妈摸了摸自己的头,也不再多说就回到厨房去做自己爱吃的炸肉丸了。
第二天,面对老师重写作文的要求,泽田纲吉选择了交白卷。当同学们又一次脱口而出那个妈妈解释为“不友好、不能这么说别人”的词语时,自己选择了一拳打回去。
但是泽田纲吉不后悔,被叫到办公室当着所有老师的面被训斥也不后悔。当几年后他在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甚至还有些庆幸,毕竟这样一次叛逆的举动换来的是第一次和爱理老师的见面。
看着面前“并盛中学第一次月考——国文部分:命题作文,我的爸爸”的时候,泽田纲吉除了过程很可怕但结局还不错的童年回忆的时候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毕竟是重要的考试也不能使性子的交白卷走人,泽田纲吉突然想到了什么,只好咬咬牙的动笔,暗自祈祷自己能够好运气的碰见一个和爱理老师一样的好老师,让自己考试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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