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重新戴好墨镜,女人拉起少年的手。
少年却轻轻甩开了,“去哪儿?”
“上课啊。”
少年有点无奈,瞥了一眼柳树下又在偷笑的沈南州,指着少年宫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对女人说:“上什么课?您没看见人家还没开门呢。”
似乎知道南州脸上的笑是什么意思,女人冷冷扫她一眼,“没关系,我们不用在外面等。”她对少年说,字字透着优越感,“李主任告诉我,让我来了就带你进去,正好提前跟老师打个招呼。”
南州还是笑,低头踢地上的小石子。
少年语调倒是平淡,“妈,咱过会儿再进去吧,我饿了。”
“行,你想吃什么?”
“糖油饼。”
女人嫌弃地摆摆手,“不行,那个多脏?你知道他们用什么的油。昨天没看晚报吗,这种油炸食品最不健康了。你——”
这时,南州妈回来了。
相隔挺远就开始对着女儿喊:“南南,快拿着,刚炸出锅的糖油饼,脆着那!”
妈。
您真棒。
**
英语班一共上六十节课,学费240,上下午各两节。每节1个小时。
学习教材少年宫发,开本和初一英语差不多,但比那个厚,淡棕色封皮,南州翻了翻,没有找到出版社,负责收费的老师觉得这个小姑娘还挺逗,就说了一句:“这是我们少年宫自己编制的教材。”
南州点点头,把书和磁带小心装进书包。不管用什么书,她都会好好学。
从办公室出来,南州就催促妈妈先回家。
“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
南州想笑,“哪里危险?大白天的到处都是人,晚上您也别来接我了,我自己坐车回家。”
拗不过她,妈妈只好先回家,但走了,又跑回来,拽着南州的手说了好多嘱咐的话。南州用力点头,等妈妈终于离开,她如释重负,然后背着书包去找教室。这家少年宫原先是一座王府,三进三出的大四合院。开设美术班,书法班,音乐班,朗诵班。
南州路过朗诵班时,从敞开的大门看见一个男孩昂首挺胸站在教室中央,一手举书稿,一手随着念出的诗歌在空气中来回摇摆。
晃过来。
晃过去。
节奏缓慢,均匀,一股大礼堂范儿。南州蓦地联想起夏日什刹海里慢悠悠划水的野鸭爪子。
不,是鸭蹼。
“啊——海燕那!”
这首散文?对不起,她又很不厚道地想起了宋小宝。
心疼高尔基半秒,然后,南州噗嗤笑了。
男孩耳朵很灵,听见笑声瞬间转过头来。黝黑红润的一张脸,眼睛瞪得像铜陵。
南州吐舌头,后退时,不小心踩到身后一人的脚。“对不起。”她赶忙转身道歉,却撞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南州一愣,好巧,是那个糖油饼少年。被南州踩到,他没什么表情,微微垂眸,睫毛长长的。
暗暗吐槽一句“冤家路窄”,南州背着书包快步往里走。
身后,黑脸少年追出来:“喂!别走!”
南州心想啥意思?不会要揍我吧。结果迈进下一个跨院时,听到黑脸少年故作生气实则亲切地喊:“李xiao白,没听到老子叫你啊,让你别走!”
李小白?
南州回头时,正看见黑脸少年一条胳膊勾住糖油饼少年的脖子,两个人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掌,嘻嘻哈哈笑闹着,那个亲昵暧昧呦。南州看着,心也跟着飞扬起来。此间的少年,谁不爱。
**
教室在少年宫最里面一套院子里。南州背着书包走进去时,前排已经被先来的几个学生坐满了。正找位子,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里,忽然有人叫她:“沈南州!”
“陆婷婷!”
意外之喜啊,南州笑着跑过去。
“真高兴,你也报英语班了!”陆婷婷笑的很甜,眼睛完成月牙。不管钟馨怎么评价,但南州自始至终是喜欢陆婷婷的。很简单,因为这个女孩心地善良,对身边人从来一视同仁。小学六年,南州从没见过她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欺负过谁。记得小学照毕业照时,她和陆婷婷挨着,同在第一排中间。摄影师摆弄相机时,陆婷婷抵在她耳边小声说:“南州,真高兴和你站在一起拍毕业照,无论过多久,一定要记得这个下午啊。”
记得这个下午,我们两个并肩而站。
当时,南州眼泪都快出来了。后来,正如陆婷婷所说,许多许多年过去了,她依然记得那个微风和煦,丁香花开满枝头的灿烂午后。一个女孩在摄影师按下快门键时,拉着她的手笑说:“大声喊茄子啊。”
不过,很遗憾的是,小学毕业后,南州再也没见过陆婷婷。也不知她后来生活如何,为谁盘起了长发,过的幸福不幸福。
南州想,如果上一世她听从母亲建议,来上这个英语补习班,是否还会遇到陆婷婷。
但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现在重逢已经很高兴了。
“暑假没出去玩?”坐下后,南州一边用手纸擦桌子,一边和陆婷婷聊天。
“哎,没时间。”陆婷婷无奈摊摊手,讲述了自己悲催的六年级暑假生活。“就是上各种补习班。一天语文,一天数学。没办法,二十八中竞争激烈,现在不努力,等初一开学,就要落到别人后面了。”
那倒是。市重点一水尖子生,谁比谁差?
南州忽然庆幸钟馨没去二十八中,不然凭那个吊儿郎当的劲头,不是把班主任逼疯,就是她自己疯。
“南州,这个暑假你都做什么了?”
“我……”南州不好意思说自己也复习功课。人家预习初中知识,而她是小学。档次差了好几级。“我看了几本闲书。”
陆婷婷来了兴趣,“什么书?”
哪本书逼格显得比较高?
南州冥思苦想,最后终于想起一个:“《追忆似水年华》。”
“谁写的?”
“马塞尔普鲁斯特。”南州腹诽,这么拐弯抹角的名字,她没说错吧?
幸好陆婷婷没听过这本书,“外国的啊。”她摊开笔记本,让南州把书名和作者名写上去,说有时间就去图书馆买一套回家看。两个女孩正聊着,南州瞥见“糖油饼”背着书包进了教室。这个英语班,女生比较多,男生里,“糖油饼”是第二个。
估计是长得比较帅,他一进教室,四周蓦地安静了一瞬。
“李小白!”中间第二排,有个梳马尾辫的女孩冲他挥了挥手,然后指指身旁用书包占领的位子。瞅模样,两人之前应该就认识,姿态非常亲切自然。
“糖油饼”却还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提着书包,在一众注目礼中,晃悠着坐过去。
“你也来啦?”马尾辫兴奋地问。
糖油饼眼皮耷拉着“哦”一声,然后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和铅笔盒。
“他也来了?”这时,陆婷婷有些惊讶地说。
南州纳闷,“你认识他?”
陆婷婷点头,目光有点意味深长,抵在南州耳边小声说:“他就是师范附小的李萧白。”
“小白?”
话说这名字太没内涵了。
“不是小白。”陆婷婷忍不住笑了,以为南州故意的,“是萧,萧萧易水寒的那个萧。记得吗,五年级第一学期,耿旭参加市小学生围棋比赛,最后一场就是输给了他。”
**
南州恍然。
他啊。
李萧白,不是李小白。
那场围棋比赛陆婷婷在现场,她低声告诉南州,她们“三小”的王子耿旭同学如何执黑棋先发制人,结果中途莫名走错几步,最后惜败给眼前这位眉目清俊的“附小”一哥。陆婷婷讲的绘声绘色,每一次停顿都带着让人屏住呼吸的紧张感。可惜,南州不懂围棋,那副纯白与纯黑的世界,离她太遥远了。所以听着听着,有点犯困。
“总之,我觉得那场比赛耿旭有点发挥失常,他有实力拿冠军的。”
是么。南州听出陆婷婷口吻中的些许不服。她没有发表意见,但心里却想,也许,耿旭真是实力不济呢?
如果没记错,那场围棋比赛似乎不是耿大队长第一次输给这个“小白。”南州记得四年级时,耿旭入围了北京市十佳少先队员。当时,要从这十人中,再选出三位特别优秀的上报给教委和团中央,然后从中选出全国十佳少年队员。
三个名额,其中两个已提前名花有主。一位身残志坚,一位见义勇为。最后一个名额,本来是给了耿旭,当时钟馨连祝贺礼物都买好了,就等着上面一发消息这边立马送出去。那几天,耿旭连走路都是扭的,像得了软骨病,在楼道里“S”来“S”去。一个月前,他刚刚拿下全国中小学生钢琴比赛一等奖,本以为凭这个砝码可以一举入围。结果,却不想,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
哦不,李小白。
南州后来也是听钟馨说,师大附小推荐的那个人,在长城上捡垃圾时,被香港一家特别有名的媒体拍到,还接受了采访,然后说了几句“这是我一个少先队员应该做的”漂亮话。后来还上了英国和法国的报纸。总之影响很大,让新闻又从国际转回国内,继续一发不可收拾。最后教委,市委,团中央都知晓了,还上了《北京晚报》和《新闻联播》。
耿旭哎……
钟馨用力往地上啐一口:“孙子,早不捡垃圾,晚不捡垃圾,非赶上电视台在的时候去。你说,他是不是成心跟耿旭作对?”
南州比较宿命论。
“兴许,这就是命吧。”
那名额压根就不属于耿旭,无论他曾多么接近。如今再听陆婷婷说起围棋比赛的事,南州更加坚信某些人天生就是另外一些人命中的克星。
既生瑜何生亮。怎么躲终究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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