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还好的如胶似漆,你侬我侬,今日便争吵了一番,姜垣还要粘着她,姜睨心里便不耐烦,找了个由头就把他赶走了。
那厢人刚走,她便回房休息去了,午时简单用了点餐,看着窗外灼人的烈日实在提不起兴儿再做什么了,就又上卧榻休憩。
昏昏沉沉间,鼻尖萦绕着一股粘腻的甜香,她仿佛置身于一间昏暗的宫殿里,殿内朱红色缠金龙柱高高竖立,一人高的铜鹤香炉间次摆开。
殿门紧闭,唯有一盏盏垒着层层蜜蜡的红烛发出鬼魅的光。
突然,一阵难耐的低吟划破静谧的幽暗。她寻着那阵声响向里走,一道望不到边的暗金屏风挡在侧门前,她站在屏风前踌躇半晌转而回头想要离开。
條然间,一个身着龙袍的女子出现在视线内,那个女人背对着她站在屏风的最外边,稍稍侧着身向内室窥看。
姜睨愣住了,这花白的发,熟悉的背影,是——是——
“啊——”突然,内室里又一声传来,带着低泣,透着艳靡,姜睨心间一抖。猛然间不远处那个背对着她的女人往里踏出了一步,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喘。
姜睨骇然,——孃孃!,她呢喃一声。
那边的女人似乎感觉到另有人在,于是缓缓转过脸来。
姜睨屏住呼吸,急急地往后倒退,不成想一下撞在龙座后撑起珠帘与黄幡的金柱上,柱子上栓了几个铜台,铜台上放了拳头大小的北海明珠,被他一撞,“哐当——”一声,明珠砸落在地。
姜睨被惊得一抖,坐将起来。
一阵剧烈地头痛传来,头蒙昏昏,眩晕阵阵,她嫩葱似的指尖按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原来是梦啊。
她偏头看着书桌前,有一束束暖黄的霞光透过阖上的窗格照进来,映在黑漆漆的砚台上。
姜睨坐在床上歇了片刻才开口唤道:“来人——”
过了一会,院里毫无声响。
“宋尚宫——”姜睨又喊了一声,喊完才意识到宋尚宫此刻恐怕还在肃静庭的牢中,转而又唤了几声关关。
“殿下。”不一会一个高大的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小苏?”姜睨见来的是小苏,一想起中午的事就有些烦闷,她语气冰冷,眼睛也不看着他。
“关关呢?”姜睨问道。
小苏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他恭恭敬敬地回道:“回殿下,小的在外院并未看见他。”
“你是专负责护卫的,下次除了必要,服侍的活儿你没必要做。”
“是。”
姜睨挥挥手,“你下去吧。”
小苏低声答应着就下去了。
姜睨起床随意套了件雪白的稠衫在外,披散着头发便出了门。
门外冷冷清清,而隐匿在暗处的暗卫从不出现在人前,院中看起来一个人都没,姜睨倚在门上看着院内,院墙不高,远处的断崖正对着她寝殿的门,橙黄的落日挂在天边,一阵晚风拂来,吹散她三千青丝。
发丝浮动,几缕贴上了疏冷的眉眼,她别了一下,被风一吹又重新遮住了视线。
她今日不知怎的,浮躁的很。
宋尚宫不在,她连个贴身侍候的都没了,女子金贵,就是宫里头,也找不出女子来做伺候人的事来,姜垣又像防贼一样防着所有的男人,今后连头发都没人替她打理了。
想着想着就对姜垣生出诸多不满来,她思索片刻便重新唤了小苏过来。
她一声轻唤,立马就看见院墙后的榕树上翻身下来一个青衣劲装男子,几个呼吸,姜睨看不清他的步伐,小苏就立在她身边。
姜垣恨苏守裴乘人之危,杀了他后,就连挑选出的暗卫都要叫小苏一名来膈应她,但是姜睨是个绝情的,小苏也只是个代号而已,谁叫不是一样?
她五指成梳,打理着被风吹乱的墨发,吩咐着:“去漓泉宫叫陛下过来。”
小苏得令立马就消失在原地,姜睨看着他来去无影的身形,心下生出一丝羡慕来。
落日全没入西山,青黑的天幕笼罩四野时,被一众仆从伺拥着的姜垣就赶到小檀山,他几步跨入姜睨房中,人未到,声已至。
“睨儿!”姜垣冲进室内,看见那个雪团似的人儿坐在床边,立马挨着她就坐下了。
姜睨抬眼看他,“七叔。”
姜垣小心地打量着姜睨,只见她嘴唇有些发白,面上并无甚多余的表情,“怎么回事?”
“哪里不舒服?”他急切问道。
姜睨摇摇头“七叔,你什么时候送尚宫回来?”
姜垣一听,便一手搂住她的肩膀,“今日下午肃静庭都查清了,尚宫确为私藏禁品,这次恐怕要在牢里呆一阵子了。”
“什么?”姜睨皱眉问道:“禁品,何种禁品?”
“是先帝所著的一副艳画。”
“不是都跟着下了启陵了么?”她小声问道,先帝生前做的一些荒唐事姜睨是知晓一二的,“况且一副画而已,你不至于治她个死罪吧?”
姜垣见她发丝稍微凌乱,便帮她轻轻梳理,“母亲驾崩时可是下过旨的,她的那些画全部要随葬,不允许任何一人窥看,宋尚书这回私藏了一副,我念在她照顾你多年就不治她的罪了。”
姜睨闻言露出一丝笑意“那是极好的,孃孃那样一个仁慈的人,也绝对不会因为一幅画惩罚侍从的。”
姜垣听了褐色的眸中一丝不明意味闪过。
“但是她犯了这事,再不能来你身边伺候了,尚宫如今也老了,听说她在乡里还有几个侄孙,是时候回去颐养天年了。”姜垣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他的侄女。
姜睨似乎觉得有理,她颔首道:“也是这个理,多给些抚恤,她是宫里头的老人了,这么多年伺候我们姜家,可不能怠慢她。”
姜垣松了一口气,他凑近姜睨的脸颊小口地啄吻着。
“那是自然。”他笑道,“睨儿,可是不气了?”
姜睨闻言正色道:“如今没了宋尚宫,诸事不方便,你说我怎么能高兴的起来?”
“别急,我再寻一个来伺候你。”
姜睨听了姜垣的安排,便不再别扭,二人用了餐就在院中赏月。
侍从们都远远地站着,几盏灯柱被摆放在院中桌旁,姜睨这处小檀山在正德宫地势最高,树木遮蔽较少,加之断崖在前,确实是赏月的最佳去处。
然而此时,天幕中的明月却半掩在云层里,勾出细长的银边,云内的月看不真切。
姜睨喝了口果酒,满口清香,“你可知我今早去见谁了?”
刘娴,姜垣心想,可他却回道:“见谁了?”
“刘娴。”
“这刘娴也忒没心计了,被郭贤几个暗地里害了还不知道。”她叹了口气。
“你将刘娴安排在吏部,郭贤怎么坐的住?”
姜垣伸手安抚的摸了摸姜睨的手,“郭贤想要插手吏部,我就偏不如她的愿。”
“如今中书府的几位枢机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也只有从六部可以让她做做文章了。”
姜睨沉吟,“前些天,高禧就和我私下说了,在渝州时看见过邹士荣和郭贤走的颇近,邹士荣掌羽林军,郭贤拉拢她不知是何居心,她当真胆子那么大?”
“郭贤胆子大不大不知道,那邹士荣胆子却越发大了。”姜垣眯眼道。
“她最近可是小动作频繁。”
姜睨将酒樽放在桌上,说出心中忧虑:“年前邹士荣还修书一封,明里暗里向我表忠心,信中对你颇有微词。”
姜垣拉起姜睨,将她带入怀里,他箍着她的纤腰,轻声道:“朝野皆以为我们不和,谁知我们暗度成仓呢?”
姜睨笑笑,“我们和不和有什么意义?她们恐怕并不将我放在心上。”
“睨儿,你想要什么我自当双手奉上,等今年秋闱后,新的苗子你中意哪个我就为你寻来。”
姜睨一听心中颇不舒服,“我不急,朝中形式也是我急不得的,而且我想要的绝不是党羽。”
“是是,睨儿不屑党羽之争。”姜垣埋首于她的发间厮磨。“睨儿想要一片一手建立的河海清邦。”
“你这话说的。”姜睨不赞同地说:“非我一人一手建立,是你,我,高禧,还有千千万万的在位者,初心不泯的结果。”
说着她手指前方那堵青灰的院墙。
“我只想做一个最坚硬的奠基石而已。”姜睨横坐在姜睨的怀里,面上有些绯红。
姜睨执起酒樽还想再喝,忽然,一片月光洒在杯内,她抬头看。只见云层四散,露出一轮缺月。
姜垣一同抬头,他念了几句月下美人的诗引来姜睨的几声轻笑。
明月当空,银辉洒满人间,照着那依偎在一起的叔侄二人,照着廊内与人交谈的郭贤,照着月下窗台边正在写家书的刘娴,照着紧闭门窗的亭台楼阁。
这月光下的一间小屋静悄悄的,突然深山内传来阵阵鸟啼,片刻后门被打开,露出一张桀骜的面庞,那男人走出门来,一身漆黑的夜行衣,他将一张面具扣在脸上,只露出狭长的双眼,他脚尖点地,提纵身一跃便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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