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睨专往那弯弯绕绕的□□,树丛里走,一路上没碰见侍从。
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了一堵爬满绿植的院墙,再向里探,蜿蜒着,缠绕着,一根根藤蔓从前方的方形垂花门上坠下,花门上“湘汇园”几个刻字方方正正。
刚一进院子就看到一个小厮坐在石桌边打盹儿,还有个瘦高瘦高的侍从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槐树下专心地缝帕子。
她往里走了几步,环顾了一圈,这院子里有好几处独门的小楼,不知道哪一个是那刘娴的住处。
“刘娴,刘大人现居哪一处啊?”她站定在槐树下的一小片阴影里,垂目问的是眼前坐着的男人。
那个侍从正研究针脚呢,就听见一声清澈的嗓音响起,他赶忙抬头。
猝然间,一张他今生难忘的貌美面庞就这么撞入心中,他呆愣地张口,而后立即站起身,他伸手指了指最里面的一栋朱红色木制小楼。
他局促地来回看了两眼,“是——是——”显然他有些猜出眼前这位是谁了,话都说不利索了。这样美的女子,在这行宫里头,除了太子殿下还能有谁?
“太子殿下!”瞧他激动的,都结巴了,谁说不是呢?他一个进宫快一轮的人了,做了这么多年外廷的侍从,能这么近地接触太子,这还是头一遭。
但是一想到总管日日挂在嘴上的训导,他赶忙低下头一拜,“殿下,您随我来。”
他转身在前引路,步子迈的小的很,一边走还一边小幅度地侧头,眼睛盯着眼前的地面不敢四处乱瞟。“殿下,就是前头那座。”
姜睨点头问道:“这么多座小楼,刘大人一个人住在这么?”
那侍从回答:“回殿下,郭丞相还有刘御史,好几个大人都住在这。”他指指向西的那栋,“那里住的郭大人。”
“前面那栋是御史台的几位大人,刘大人就住在这最后头呢。”
姜睨听闻便不再问了,和郭贤这几个人精住在一处了,想也知道刘娴受了什么对待,也得亏是她,换做高禧,姜睨心中设想了一番,高禧恐怕是一日都不能忍的。
他们二人没几步就靠近了刘娴住处,那侍从在小楼的台阶下拔高了声音。“刘大人!”他小跑几步要去敲门。“太子殿下来了!”
“行了。”姜睨在后头叫住他,“你回去做你的事去吧。”
“哎!”侍从脆生生地应了,也不去敲门了,就告退了。
姜睨挥退了他,听见刘娴屋里传来一阵声响。片刻,只见一个穿的松垮垮地女人打开了门,顿时一股熏人的酒气从屋子里涌出。
“殿下!”刘娴赶忙要跪拜。
“虚礼就免了吧。”姜睨见她衣衫不整的模样,微不可察地皱了眉。
刘娴惶恐,“殿下,你看我这!”她满面愧色,“我糊涂了,昨夜与几位同僚饮了些小酒,哎——起得迟了。”她唉声叹气地。
“行了,喝些酒而已,本殿无意责怪你。”姜睨不想站在门外和这二愣子刘娴再继续下去了。“刘大人不请我进去?”
刘娴一拍脑门“是是!,殿下请进!”她对着院子喊了一声“来人!看茶——”而后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姜睨身后进了屋。
“殿下,我这屋子里还有酒气,平白污了您。”
姜睨走到一张圆桌前坐下,“不碍事。”
“你与谁饮酒了,怎得喝成这样?”她心想这刘娴大咧咧,果然人缘颇为不错,怪不得入了京后,没多久就认识了不少地方官。
刘娴也不拘谨,径直坐在姜睨对面,“殿下,是和郭大人、刘御史几个昨晚上赏月来着,这赏月不可无酒呐。”
“郭贤?”姜睨一想立马心一沉,“正德宫也算是外廷了,她与你在此饮酒厮混,她多大的能耐,到时就捉了你的小辫让肃静庭参你一本。”
说着姜睨那双没有一丝情感波动的眼睛扫了刘娴一眼,“却是够你喝一壶了,如今高禧也回渝州去了,京中你也没什么帮衬的同僚,况且陛下是绝对不会帮你说一句话的,朝堂上几本一参,你在渝畿道几百个日夜含辛茹苦的努力就化为虚无。”
刘娴多天真呐,她哪里有这些玲珑心思。“不会吧,我们在院子里饮酒而已,又没四处撒泼,这还能治我的罪么?”
“愚钝!”姜睨看好了她,“你即便不被治罪,也被参的不堪大用了。”
说着她也缓了缓面色“不过也不怪你,你才封了官,这□□令还没下达,宫里头规矩不知道也无可厚非。”
她转而冷了雾灰的眼眸,板着一张小脸,“就是不知道她们安得什么好心了,你今后还是不要和她们多接触为好。”
刘娴惊讶地小声啊了一下,昨晚与郭大人和另一位刚认了同宗的刘大人把酒言欢的场景浮现在脑海里,京中的大人物果然是风度翩翩,文采斐然,她当时压不上诗词的韵脚,几人索性开起了打油诗,多开心呐。
但是她看着满脸不高兴的太子殿下,她忐忑无比的说道:“好——好的,我知晓的。”
姜睨看她怏怏地,问道:“不过,她们几个中书府的一向心高气傲,自成一营,平日里连秦国的使臣都不待见的,你是怎么入了她们的眼?”
刘娴整理整理歪斜的衣襟,呵呵直笑:“哪里是入了他们的眼哪,她们肯定是知道我是殿下的人,而且陛下这次还留我在京中了,才要结交我这个乡下小官呢。”
“所以呢,你怎么看?”姜睨问道。
“殿下您一贯不搞这些结党的勾当,他们可不能够啊,就像那攀援的狗尾巴花儿,怎么的也要攀上您这根高枝呐。”
高枝?姜睨闻此不禁轻笑一声,这刘娴也是糊涂了,郭贤就是去姜垣面前投诚,也决计不会想要来攀附她。
她摇摇头,“我这个高枝如今可是还活在大树的肚子里,哪里能伸出来让他们攀上一攀,即便是我有滔天的权势,他们与你交好,也不会从本殿这里得到分毫庇佑。”
“倒是你,既然陛下亲自提拔了你个工部员外郎,你也算是陛下的人了,以后只有陛下能差遣你。”
“是,是!”刘娴赶忙应道,她正要再说什么时,一个侍从在外敲门。
“大人,茶来了~”
“进来吧——”刘娴回道,片刻,一个瘦高个儿的侍从端着茶盘从外面走进来。
“高禧怎么突然就回渝州去了?”姜睨转了话题。
刘娴一愣,她不笑了。“禧大人不想呆在上京,她——”
“她本来说好了要多呆一阵子,等到秋收再回渝州的,结果前几日突然就说要回渝州,我怎么拉着她都不管用,连夜就带着仆从走了。”她偏头看着那个侍从布完茶水退了出去。
“是七日前么?”姜睨问道。
“七日前?”刘娴想了想,“对!对!她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封信给我,说下次碰见您要亲手交给殿下。”说着刘娴就起身往里间走去。
“我来的时候想着肯定能见到殿下,收拾的时候就把信一起带上了。”说着她就拿着一封信走出来。
姜睨接过那个姜黄的信封,上墨笔:敬太子殿下亲启,旁书,渝州定远县县令高禧拜上,字迹极为清秀工整。
姜睨拆开信封迅速阅览一遍。
高禧!
她垂着头,眼神闪烁,真是满纸的清官泪,满眼的忠义心,她心中只留下动容。
当真是父母官呐,父母官!
姜睨将信纸塞回去将信封妥帖的塞入袖中,又和刘娴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告辞了。
郭贤坐在靠近院门的小楼上,她从二楼的廊柱向下看。
“这刘娴果真是殿下的人。”郭贤身后一个女声响起。
郭贤没作声,她眼神一路追随着楼下的姜睨往外,姜睨那娉娉袅袅的身影一会儿就消失在院门外边的绣球花树丛里。
“刘娴也是个蠢人,殿下如今想要培植她,也是烂泥扶不上墙。”那红衣女靠在窗边,一半身子暴露在眩目的日光下,另一半则隐匿在阴影里。
她接着叹了一口气,“殿下怀柔,我们不能再坐视姜垣罔顾纲常了,看来还是要提早动手了,亲王也好,殿下也罢,哪一个都是好的。”
郭贤闻言,那对下垂着的眼角也越加向下坠去,“姐姐,你是个妙人,知道我劳苦用心了。”
那红衣女子抬手握了握郭贤的肩膀,“还是妹妹想的周到,事成之后,他国再不能置喙我皇室正统,国师大人的预言也能迎刃而解。”她说到此处似乎出了一口恶气,“这天下还是姜国的天下,这万邦也必将来朝!”
郭贤坐着回首,她仰头盯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女人,條然一笑:“先祖圣明,福泽万代。”
*
姜睨出了湘汇园也没回小檀山,她分花拂柳,寻着一个曲径通幽处,那里有几株高大的秤锤树,花期早过,树枝上只留下繁茂的绿叶。
有一个秋千吊在树下,她掖住粉裙,坐在秋千上,将高禧的信从袖中掏出。
她展开了信中薄薄的一张纸,先前在刘娴那里不过匆匆扫过,现下她只想逐字逐句地读过去,与这位在遥远的渝地做了十多年父母官的“禧大人”好好地交交心。
簪花小楷跃入眼帘,她面上露出笑意,高禧的字确比她的人,生动明艳的多。
短短百多字的书信,姜睨看了好一会,看完又回过头去再看一遍。
看过之后又想感慨又想叹息,高禧啊高禧,这定远县的小县官做了十几载,不腻么?不想来这纸醉金迷的上京过天上人间的日子么?大好的机会就这么抛弃了,你傻不傻啊!连刘娴这样的傻人都晓得水要向高处流,你这个传胪怎么不晓得呢?
她想到高禧这样的小吏,姜国能有多少,姜国今后又能有多少,这一统天下绝不是王侯将相口中的争霸,天下是百姓的天下,是心怀天下的人才能创造出的无双国土。
唯有这国士无双,才能国土无双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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