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的名单上呈不过一日,皇帝大略看了一遍,蘸着朱砂汁的御笔又添了邹士荣和刘娴的名字。
齐盛接过朱批就送还回去了。
得到最终消息的随行臣子们纷纷收拾妥当。
不出几日,两队羽林军举着一丈高的明黄龙幡一前一后,金吾卫夹着皇室的辇车,京中众多官员的马车紧随其后,浩浩荡荡地出了城。
车队行进缓慢,一路走走停停,足有三日才到达北海郡。
北海郡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正德宫宫殿群便修建在西面的大烟山上。
“殿下——”宋尚宫老迈的身躯攀上姜睨的辇车。
“快到了!”她捧着一盏清水递给太子。
姜睨接过水杯,她打开车窗探出一张雪白的面庞。
窗外的一片青山绿林里,正德宫的大小殿顶在树木掩映下,露出大半来,一应绿琉璃飞檐,小山式的屋顶。
前朝皇室,真是极尽奢华。
这大烟山地势险峻,密林遮天,确是一等一的修筑别宫的好地方。
邹詹英入金吾卫不过头一年,是第一次来这正德宫。
她站在山脚下,抬头就是数千阶石梯,蜿蜒逶迤,逐渐消失在针松林里,好不巍峨。
“列队!”金吾卫的卞督统声如洪钟,她是个颇为魁梧的中年女人,黝黑的面庞在烈日下,宛若青铜方尊般厚重。
卫队得令后,萧杀的胄甲“噗索索”错开又交叠,变换为四人并排的队形。
“起——”一声令下,众多辇车在行军装置的辅助下被架起。
长蛇一般的队伍向半山腰的正德宫前进。
皇帝入住别宫,同以往一样带来了全套的权利机构,虽然说是避暑,但是依然一日不得闲。
没有姜垣粘着他,姜睨便自在得很,连着在山中做了两日的画。
“什么时辰了?”姜睨执着蘸有天青色料的毫笔勾抹出一片小小的湖泊。
她羽睫颤微微地抬起,星河般璀璨的双眼中倒映出一片幽绿的深潭。
邹詹英猛然屏住呼吸,她视线左右一扫,这水榭中的侍从们被禀退一空。
太子作画不喜旁人打扰,亭中独留她一人守卫。
“几时了?”姜睨重复。
啊——问我呢!邹詹英心跳漏了半拍。她赶忙回道:“殿下,寅时刚过。”
姜睨弯腰低头,一缕额发垂在案上,弯弯曲曲打了好几个旋儿。
她抬手别过,不远处的一道瀑布打在潭中,蒸腾起的雾气也沾了些在乌黑的发上。
这一抚,发丝陡然浓墨般,好似要滴下水来。
姜睨几笔给最后的空白上完色。
她抬起宣纸晾了晾,转而递给站在一旁的邹詹英。
“拿去给内务,找个手艺好的裱起来。”
邹詹英快速接过,她郑重地将画摊开来拖在手中。
那画上,天青与靛蓝点缀于山水间,一片银瀑挂九天,任谁瞧见了都会声临其境于这寒潭飞瀑。
邹詹英看着画中天地,再抬眼看着正前方那片悬挂在高高山崖上的并不宽阔的玉带,轻声赞叹。
这声赞叹从她的口中溢出,轻柔的,飘渺的。
“呀——!”一声尖锐的鸟鸣应和着邹詹英的叹息。
姜睨转目,看见了水榭旁的榕树上站着只羽翼丰满的翠鸟,它歪着头,黑豆大的眼珠子盯着亭榭中的美人。
突然,那鸟儿扑棱着翅膀飞离枝头,它压低身子飘过水榭下的那片潭水,而后至上云霄往崖顶飞去。
泛着耀眼光泽的博湖翠鸟掠过悬崖上的一片榕树,它飞入正德宫的亭台楼阁间,停在一处雕花斗拱的回廊下。
回廊正对着一扇半掩着的窗户,翠鸟乌黑的眼珠子转动着。
那窗户缝里隐约间,可见一个朱红罩衫的人背对着窗子,斜里横出另一人灰扑扑的衣角,二人窃窃私语。
说了一会话,那艳红的身影突然间走动起来。
一张天生带笑的脸从那红衣女子肩膀边露了出来。
“郭大人!”那红衣女靠近了郭贤一步。
“次举是否太过鲁莽了些?”
“鲁莽?”
郭贤举着茶杯度步至窗边“我看未必。”
她笑道:“何谓声东击西?我们这一回,就叫他想藏也藏不住。”
她抬头打量屋檐下的那只一掌长的鸟儿,“况且,亲王那里也是时日无多了。”
“亲王还能指望得上么!如今我看。”背后的女人咬咬牙“要是能得殿下的赏识是最好的。”
郭贤眼中划过一丝嘲弄“殿下?那你怕是一门心思要落空了。你一心想要效忠的殿下如今也是笼中雀了。”
她手指蘸了些茶水,指头一掐,弹向屋檐下的翠鸟。
鸟儿惊叫一声,爪子一蹬离开枝头,扑扇着羽翼避开了郭贤弹过来的水珠。
它煽动翅膀向北方飞去,掠过一片茂密的白桦树林,飞过涯石与绿林密布的山间。
突然,林中一只飞箭冲出。
“啊——!”翠鸟腹部中箭,它扑扇着的翅膀,没几下就直直地下坠,掉落在草丛里。
它倒在地上扑棱棱,一会就没了生息。
片刻,一双灰褐色皮靴停在鸟儿面前,一个挺拔的身影弯下腰,伸出修长的手抓起箭羽。
“四小姐——”不远处,一个青衫男子拿着佩剑劈开四周歪歪扭扭的荆棘走过来。
秦霜天回头,一双闪亮的双眼笑意盈盈。
她扬了扬手中的鸟儿,“看,猎到了!”
“今天终于有肉吃了。”她拔下箭头插回背后的箭囊里。
知音走到她身边,接过死的透透的鸟儿。
“小姐,你吓死我了!”他嗔怒道,有些苍白的面颊在一番追寻攀登后透出些薄红。“我一醒,你就没影儿了。”
“你一个人要是遇见歹人了可怎么办?”
秦霜天笑笑“我不过出来一会,哪儿就能刚好碰见歹人,你真是多虑了。”
知音咬着唇,又恨又后怕地盯着秦霜天。“你碰见歹人的时候还少么?不要以为到了姜国,就没了要害咱们的人。”
“卫王,桐梧王哪个不盼着你回不去呢!”
“好好好——”秦霜天颇为无奈,“下次我出去一定告诉你。”
“不过知音,我发觉你最近越发放肆了。”她回头看着跟在身后的男子。
“你这么聒噪,我当初怎么就挑了你跟过来呢?”
知音一时语结,“小姐!”他跺了跺脚,“你忒没良心了!”
秦霜天见他就要闹,这一路上端着的主子的架子早就没了。
“好吧好吧,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的。”她拽了拽面前与她一般高的男子的手指。
知音羞红了脸,正想要回握秦霜天的手时。
突然斜里蹦出几个人影,他们手拽网兜,对着正卿卿我我的二人兜头盖来。
知音握住秦霜天的手,二人在网中抱作一团。
娘的!我恨我的嘴!知音心中懊悔无比,厉声质问道:“大胆!你们是什么人?!”
秦霜天搂住知音的腰肢,网陡然收紧,二人贴的越发紧密。
她在网中难以转头,只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妖里妖气的笑声。
“哟~瞧我抓住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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