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汀当年的确收过一个岁数比他大好多的老头子做徒弟。
那倒不是他的本愿，而是那个他娇宠着长大的小家伙，替那老头子拍了胸脯，打了包票。
他不好拂了小东西的面子，只好不情不愿地收了下来。
之后他堕入魔道，没了小东西，也不愿意再跟老徒弟再有往来，就任由他在凤栖山脚下痛哭三天三夜，硬是没放他进山见上一面。
那之后，他几乎再没听到“信天翁”这个名字了。
眼前这个样貌清秀的黑衣少年，居然是信天翁的弟子么？
看他轻易解了陆氏一脉独有的缚地诀，大概是假不了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陆汀则要百思不得其解了。
既然都认了师门的传承，为什么当秦征成了伏魔将军以后，一定要将他除之而后快呢？
难道是因为他铁着心肠把那老头子徒弟扔在山下哭了三天三夜的缘故？
不至于吧！
不等他想出个一二三，但听不远处传来大妖桀桀的鬼笑声，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陆汀担心北寨堡和紫云卫的废物们护不住连家的俩孩子，只好先将姓秦的扔到一边。
反正也杀不了，甚至擒都擒不住，打一架倒是可以的，不过杀不了人的打架有什么意义。
再说，他现在叫自己师公了，辈分摆在那儿，总不好以大欺小。
于是在秦征满眼放光地叫了陆汀师公，下一步就准备行一个五体投地的匍匐跪拜大礼时，陆汀闪身往那大妖横行的地方赶过去。
“师公……”眨眼之间，那少年就跟了上来，跟陆汀肩并着肩。
陆汀斜他一眼，尊长架子十足地随口夸了一句：“轻功不错。”
那少年再次咧了嘴，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开心地说道：“多谢师公夸奖。”
本就没走太远，两人又都施展了轻功，一人一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地方。
入目的场面果然很是精彩。
一只双翼颀长，长着猫头鹰脸庞，人的身躯的妖物，正小猫斗老鼠一样逗弄着在场的一众人等。
战线的最前端，正是胡同带领的紫云卫，后面沥沥拉拉有几个北寨堡的人拿着刀剑晃来晃去，看着像是在伺机进攻，倒不如说是在装腔作势。
另有云奇在一旁被三护卫牢牢围住，拼命想要参加战团，可惜撞不动三护卫地阻拦，只急得大呼小叫，用力垂着三护卫背对着他的坚实脊背：“你们、你们倒是上啊！”
“如今的紫云卫就只剩这等货色了？”那猫头鹰一边不断出发黑色劲气攻击，一边桀桀地发出嘲笑：“没了魔尊，你们狗屁都不是，不如让我来给你们一个解脱，也省得提起来的时候堕了魔尊昔日的威名。”
说着话，他那两个大翅膀忽地一个震扇，上百道黑气凝结成的飞刀从翅膀处漂浮起来，下一刻径直朝着那些跟黑气团奋战的紫云卫冲了过去。
陆汀想也不想就要上前救援，却忽觉身边人影一闪，是秦征抢先一步冲了出去。
紫云卫里除了胡同没人见过如此阵仗，就算有力量可以抵抗也一时都慌了手脚。
胡同有心揽下眼前这大妖的全部攻击也是有心无力，正在感到绝望，忽见一个黑衣人影瞬闪到了他们和那大妖之间。
“冰！”秦征单掌前伸，掌心中有莹白灵光乍现，化作一道弧形的光罩，将那些黑气凝结的小刀全都罩在了其中，冰冻起来。
“裂！”秦征五指微屈，随着他一声低沉肃杀的喝令，光罩之内的所有飞刀和黑气全部化成粉末烟尘，消散不见。
“斩！”莹光消解了大妖的妖力，瞬间转为一道寒光，朝着那大妖当头斩下。
三个咒诀在秦征的操控下，闪动着不过须弥之间。
周围众人目不暇接，那正洋洋得意的大妖同样来不及反应，瞳孔倒映着闪电一般的炽烈寒光，已然在他头颈到身子的半边飞速划过。
“收。”秦征最后的一字咒诀，念得便从容了许多。
莹白光芒在他的操纵下，自那妖的体内爆出，复又成了一个圆圆的光团，将那大妖笼在了其中。
那妖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低头看着自己身体被白光斩过的那条痕迹，满脸得难以置信。
下一刻，他高大的躯体倏地化成一团漆黑的烟气，烟气在白光的炙烤下缓缓消散殆尽，露出一只成人手臂长，毛色微微发紫的猫头鹰来。
周围一片安静，所有人看向秦征的眼神都是震惊和艳羡。
只有被三护卫围在中间的云奇松了一口气，对秦征高声称赞道：“秦兄弟好样的！”
说完他一拳一个，将三护卫捶开，气哄哄地走了出来。
秦征听了他的赞叹没什么感觉的样子，下一刻转头看向陆汀，又咧开嘴笑了起来。
云奇出了三护卫的包围圈，正要走到秦征旁边去看那只化妖的猫头鹰，谁知秦征却操控着白光团里的猫头鹰往一旁大踏步走过去。
那走路的姿势，轻盈潇洒，只是高昂着的头让他看起来有些骄傲的样子，如同一只开了屏的孔雀一般，正叼着花花绿绿的翎羽朝着雌孔雀炫耀，以求偶的姿态。
云奇顺着他走的那个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旁不远处，站着刚刚收过妖，救了孩子们之后就不知跑到哪里去的紫云卫副统领——邱东明。
云奇忙甩了甩头，将自己刚才关于孔雀求偶的古怪念头甩了出去。
“师公……”秦征走到陆汀近前，用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的声音说道：“这样的小杂毛，交给徒孙来收拾就好。”
陆汀看着他稚气未脱的脸庞上，全是讨好的模样，便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点头说道：“乾坤一字诀，你倒是得了你师父的真传。不，怕是已经青出于蓝了。”
秦征这一手，不止是要替师公收拾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毛，更是为了向师公证明自己的身份并非做假。
当然，另有一层想要极力表现以赢取好感的心思，师公陆汀就不能领会了。
秦征半点儿不谦虚地领了陆汀的夸奖，又一招手，把裹着那只猫头鹰和妖丹的光团招到了眼前。
“常听师父说起，师公最喜欢的就是各种飞鸟……这只紫枭，不知是否入师公的眼？”
陆汀打量那只也叫做紫枭的猫头鹰。
它的额头处有一撮白羽，十分别致，因此他确认自己不会认错，一时间神情有些复杂。
前世，有位友人意外购得紫枭一只，兴冲冲地拿到落梧宫去送给了他。
正是眼前的这一只。
谁都知道，倾夜魔尊陆汀，在入魔之前就极爱养鸟，入魔之后也没什么野心，成日里不去想着该如何扩充地盘，巩固势力，反而沉迷于遛鸟养花的老年人生涯里不可自拔。
二十年过去，从前偏僻清冷的凤栖山，随处都是飞翔的各类鸟，遍地载满珍奇美丽的花。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里是什么人间仙境，谁能想到那会是魔头的老巢？
正因为魔尊的爱好众人知晓，所以时常有跟魔尊交好的有心人，碰上了珍稀的鸟种，就会搜罗了给他送过去。
陆汀如今回想起来，眼前这只紫枭被送到落梧宫的时候，就是在五年前的某一天。
他那时候心无杂尘，看着紫枭只觉欢喜非常，也没仔细问那友人是从何买到的这只稀有品种。
如今看来，居然是秦征在北原捉的妖吗？
而且过了不久就到了千里之外的凤栖山上，总不会是巧合吧？
陆汀打量着眼前的秦征，见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十分明亮，闪烁着掩藏不住的光，好像真的为能意外见到他这个师公而欣喜非常。
但他不止是往自己的落梧宫里送鸟，还安插了不知多少个奸细。
为什么？
秦征见陆汀眼波沉沉，虽然是在打量紫枭，又转向自己，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师公……是不喜欢吗？”他试探着问道。
“嗯。”陆汀回应一声，转过了头：“不喜欢。”
说完，他迈步往一旁走去。
秦征愣了愣，他在陆汀的话里明显听出了冷淡之意。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为什么一说送他鸟他就生气了？
秦征琢磨不透，但对陆汀不要这只紫枭很是松了口气。
他一甩手，白光团里的紫枭划着一个弧度被抛向了一旁的云奇那里。
“云兄，送你了！”
然后，他一身轻松地追着陆汀而去。
从前，这些遍毛畜生可是他的大敌。
因为陆汀太喜欢那些鸟了，有时候会因为跟鸟出门“遛弯”，而把他留在家里，丢给那些下人。
因为那时候他太小，没办法随着陆汀和那些能够展翅翱翔的鸟儿们一起上天。
他当时嫉妒地恨不得薅光那些鸟的毛，再把它们全都扔进锅里活煮了。
当然，他也就是想想。
后来，一别经年。
他知道陆汀爱鸟，忍着百般的酸楚给他搜罗各种珍禽，然后巧妙地让那些能够在凤栖山自由出入的人带上去。
为的，也不过是想让那人的脸上，多一些开心，少一些伤怀而已。
虽然他心里比从前更加嫉妒那些遍毛畜生了。
这次陆汀居然说“不喜欢”。
不喜欢，那就太好了。
以后只喜欢他一个就最好了。
他一定会让陆汀喜欢上他。
为此他会付出所有的努力，去变成陆汀最喜欢的样子。
“师公，等等我。”秦姓少年带着满心的豪情和甜蜜，竭力忘却那些分离的痛苦，朝着他刻骨的梦，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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