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九月长安牡丹花开时节,虽然这昔日的繁华京都因为安史之流等反贼的叛变,城内尤有废墟,但是时隔几月,很快便恢复了熙熙攘攘。佛骨被迎往护国寺为天下百姓祈福,如今街边不绝的小摊贩叫卖声中,十有八/九做的是香火生意。
“抓贼啦——前面的人快帮我抓住那小贼!”一道刮耳的尖声喊叫在闹市中突兀地响起,引得行人纷纷侧目,却原是两位郎君你前我后在闹市中策马追赶,路人心惶惶地避开,以免得成了那马蹄踏下枉生魂。然而路边一卖香烛的小郎就没这般幸运了,半边摊子都被掀飞了,洒了一地红红火火的香烛,而后被飞驰而过的马蹄踏碎,气得他一站稳,便两手叉腰,抬头待要喋喋骂上几句。岂料惊鸿一瞥,便当场痴痴愣住。
“接着!爷赏你的……”一块金锭子从天而降,正砸在小贩怀里。方圆一尺地内有那么一瞬的寂然,无人阻拦,竟是让前头跑着的鲜衣怒马少年郎大笑着,轻松纵马而过。
回过神的人议论纷纷,“这是哪家的郎君?真俊呐!”“不知婚配否?”那是一张灿灿生光色如春花的脸,若是凡间有一物可与之比,合该是那花中富贵牡丹,倾城又绝色。即便是闹市纵马如此不妥之事,也只显得美人浪荡不羁罢了。
随手将从涂山蚩身上摸来的金锭子扔出去,少年郎扬鞭高喊,“金福走起,咱逍遥快活去,让那涂山氏的傻蛋追去吧!”肆意妄为的声音伴着大笑声响起,骏马转瞬便要消失在人跟前。
行人这才发现马背上还站着一只半臂高的黑点金豹。那猎豹有灵性得很,半点不慌,在颠簸的马上站得极稳,还朝后边狂追紧赶的郎君一阵龇牙咧嘴比划,也是奇了,竟是从这畜生的面上瞧出了鄙夷之意,引得后面马背上着大红喜袍的青年郎君面上更是黑沉,心中几乎要吐出血来,阴柔的面容扭曲得不成样,显然是恨急了前头捣乱的青丘族妖。
眼看着对方座下的马妖脚程越发加快,自己的凡马就快要追不上了,他提气怒吼道:“无耻青丘小儿!快把东西还予本座!不若休怪我法宝无情!”回答他的是一声尤为响亮的嗤声和远去的身影,简直气煞狐也!
话说这急急追赶的郎君也非凡人,实乃山上一狐妖,名涂山蚩,出身专修人间入世道的涂山狐族,颇有实力,却也是个痴情种,据说他幻化为人在人间走动时,看中了一貌美小娘,从此情根深种,染了相思病,无论如何都要娶她为妻。好在这事在涂山族内也不乏前例。可惜,他一门单相思,却也不想想,人好好一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怎会瞧得上涂山蚩这等来历不明的人。
奈何小娘子家中底薄,乃农户之家,涂山蚩生为妖狐,又生性霸道,手段叵测,只能捏着鼻子应下了这门亲事。
涂山蚩虽手段不可见人,但对那小娘子倒是痴心一片,为了迎娶肉体凡胎的娘子,特地耗费无数珍藏,又冒险踏足其他大妖领地,再求了族中长老炼制了一件法宝,能使凡人与妖结合时,免遭妖气迫害,以结永好。
这件法宝作为聘礼本该在今日涂山蚩成亲时派上用处,然而好面子的涂山蚩大婚的消息在各路小妖中传得飞快,引来了下山寻历劫法子的死对头青丘天狐。
果然,这青丘之山上,令诸大妖头疼不已的小狐狸青裘一晓得这事,第一反应便是催着马儿紧赶慢赶上赶着去破坏!他心眼坏,一偷就偷了最独一无二的聘礼——那件被涂山族大吹特吹的法宝,还变作道士搅得涂山蚩的亲事也泡汤了,让诸妖嘲笑,简直丢尽了脸面。
涂山蚩那日苦追不上青裘狐狸夺回法宝,但两妖的梁子就此结下。
另一边,长亭外——
“这是啥玩意啊!”青裘嫌弃地抖了抖包裹里的所谓法宝。这是一件华丽精细的半臂,布料上用金线刻着阵法符文,在青天白日下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耀眼极了。
黑点金豹口吐人言:“少主,那法宝本就是红罗半臂,专门做给新娘子穿的。更妙的是,这法宝还有点房中情趣的额外功效。”说到最后一句,金豹那张威严睥睨的脸上愣是瞧出了猥琐的神色。
青裘啧了一声,“这涂山狐的人也忒不讲究!”一听到这,立马笑了起来,笑眯眯地将那红罗半臂藏进了袖里乾坤,义正言辞道:“那此物便由我缴纳了,不能让那涂山狐拿着这种东西去祸害人家小娘子呀!”
黑点金豹心想,少主你也没少祸祸人家小娘子呀。
“走走走,听说这长安酒肆有葡萄美酒夜光杯还有西域来的美人,好不容易长老让我出来,我定要好好游玩一番!”
长安城有美酒美人不假,“可是少主你忘了?你刚才把我们好不容易从涂山狐那里摸到的金锭子都给大方送人了,咱现在兜里可一文钱都没有!”旁边的马儿仰头嘶鸣了一声充作附和。
青裘他也是第一次下山来,哪里知道人间的诸多规矩。不过黑点金豹从前当过皇家的猎豹,见识多得很,“金钱,你快想想办法。”
金钱果然不负所望,“那咱先挣钱去,人类赚钱的法子多得是,少主咱去城里看看先。”
一行三妖入了城,青裘的容貌绝佳,华服美姿仪,加上牵着一头格外高大神骏的马,肩上还蹲了只黑点金豹,路过行人皆不侧目。很快便有人主动上前搭话。
“哎哟,小郎君是外来客吧,您问这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啊,那当然是护国寺了!你们来晚了,这一个多月前佛骨入长安那日啊,那才叫一个热闹,梵音渺渺,佛光普照,十里长街满地皆是跪拜的人,有那虔诚的竟是当场削骨断臂证心!法门寺的佛子悲悯世人,特地下辇阻拦,那场面洒家永不敢忘啊!”这位郎君谈性颇浓,青裘听的不耐烦了,便施了障眼法早早走了。
“既如此,我便化作一婆罗门僧上门给人做法事,岂不美哉?”金钱和来福一豹一马皆赞同,在一个无人角落处幻化成了一慈眉善目的弥勒。青裘是返祖的天狐,天狐本就洞达阴阳,千岁便于天通,有佛缘,青裘那一双狐狸眼又因为低眉垂眼瞧不仔细,倒是也像了个八、九成的救苦救难观世音。
三妖上门装神弄鬼,一日下来倒是真的骗了些钱财,不过因为大多都是普通百姓,没什么大赚头,于是三妖商量好之后,便约定明日去那传说闹鬼的王丞相府上看看。
夜深了,青裘对月盘坐,意识沉入灵台,吸收月华。寂静的夜里,唯有蝉鸣深深,少年身侧的袖里乾坤一阵扑腾,白日里塞进去的红罗半臂竟是长了脚般自己跑了出来——
“竟是附身在了法宝上,这是什么?感觉是件衣裳……”却原来是当日下了地宫的晏姝,他飘来飘去打探了四周,又看了法宝的主人,最后喃喃:“不知定秦如今在何处。”
当日,他二人入了通往死位的门后,便又发现了辟息阵。简单的辟息阵乃精怪或人修用来存放易腐蚀之物的阵法,对付修为低下的人亦可置其于死地,但它通常和别的阵法并用,地宫里的这个辟息阵显然是单个的。
定秦第一时间便将身边的妖搂了过来,俯身贴着唇,渡了口冰凉的煞气入体。
晏姝还没感觉到窒息,便被煞气冻了个激灵,抬眼不解看他。
定秦同他贴着唇,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你修为太差了,在阵中无法呼吸,煞气入体虽有害,但一时半会也无碍。在这里站着,小心些,我去破阵。”
说话间,两人紧紧相贴的唇瓣微微振动,晏姝下意识地摸了摸,发现有些麻,还带点痒,怪怪的。
不过很快,他就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赤堇君不直接将煞气打进他体内而是麻烦地采用了渡气的方式,“到我这来。”晏姝听到地宫中心传来定秦的声音,抛开思绪,转身快步朝他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是发现了什么?咦这是……”
当他走到定秦身旁甫一站定,就在两人面前,一座尸骨缓缓出现。是的,虽然面前端坐在蒲团上的男人面目慈悲,俊逸非常,身上的皮肉俱在,披着的的红色袈裟上,绣着的金线依旧熠熠生辉,但也无法掩盖,这是一具毫无生机的尸骨这一事实。
“看来这就是阵眼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布阵的人在阵眼的位置放了一尊这样的尸骨,而且要同时两个人开启。而尸骨的动作也很奇怪,不是寻常的僧人入定坐化,而是一手拿着什么东西,一手的手指微微蜷缩,像是在抚摸什么东西。
“他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别动,我去拿。”晏姝的手被定秦拦下,他隔空将僧人手中握着的东西取来,阵法没有什么变化,确认了手中的东西无害后,定秦才将它递给晏姝。
晏姝信手翻了翻,发现这是一本无字书,投入神识进去,同样没有发现书灵。书没有灵,如同人失去魂,自然问不出什么线索。这地方委实怪异,这地宫中辟息阵恐怕就是为了这坐化的僧人而所设,才保得尸骨长久不朽。
“既如此,我用同书试试吧。”同书是晏姝的独门神通,与书同体,溯源访古,如此便有了夜里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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