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山下的时候,已经是初幕时分,法门寺坐落在名山之一的墟余山,通往寺里还需要走一段有百来阶的山路,左右奇峰林立,唯有山顶突兀地横出一块空地,坐落着晏姝一行人的目的地。此刻暴雨骤停,天色犹如一块坠满了星子的深蓝幕布,覆盖在山顶古寺上方,仰头望去,倒塌的九层佛塔还有一半的残体,塔尖直指苍穹,仿若凝聚了九天星辉,若是天气好时,还会出现众人口中的佛光现世奇景,令无数到访者下意识地双手合十,遥遥一拜。
晏姝的脚迈上台阶的时候,山顶的钟声刚好敲响,一声又一声,沉闷厚重,像是从远古而来,迎接远方的贵客,刹那间梵音大盛。
小吴受这种玄而又玄的感觉指引,下意识地停住了话语,晏姝等妖怪也没有说话,呼吸间,骤变横生,原本走在后头的定秦突然上前,将晏姝挡在身后,同时周身煞气大盛,浓重的黑雾瞬间笼罩这方天地,这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走在一旁的古华突然发觉眼前一片黑雾,而后胸口一震,整个妖直接被掀飞下山,血色尽失。而走在前头的小吴却毫无所觉,却是在鬼打墙地原地踏步着。
古华大骇:“老祖?”
晏姝回过神来,看了前头的定秦一眼,虽然知道他为何这么做,但还是拦下了他接下来要继续收拾的动作,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古华,“阿秦他脾气不好,不过他没有恶意。”
然而他态度虽然依旧温和,但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清楚的,“这座寺庙有古怪,小古你知道吗?”
古华原本被那名黑袍男子骤然施加的威压压得惶恐不敢抬头,自然也不敢起来,这会却是猛地抬起头,“有古怪?老祖的意思小妖不明。”
晏姝也不为难他,直接点破:“此地有困妖阵。”
晏姝刚才的静默便是因为在他眼中,这座最负盛名的千年古刹当中,金色的佛光也掩盖不住大涨的妖气,像晏姝此等会望气神通的至此,所望之处皆为已经死去飘荡哭嚎的妖魂,犹如堕入了万妖窟,这些妖怪困在其中,无法逃出生天,亦无法堕入轮回,经年累月由此滋生的怨气和煞气可想而知。但是这个阵法妙就妙在,阵内相生相克,利用吞噬的妖气作为支撑大阵的源力,对置身其中的普通人类却无损一分,若不是困住的是自己,晏姝都想会会设下这个大阵的人了。
这显然是一个困阵,还是只针对大妖的上古大阵,从他们踏上台阶的那一刻起,便入了阵。所以定秦才会突然出手,晏姝也没有阻拦,他虽然看上去脾气很好,但也不代表着他能接受背叛。
古华陡然失色,冷汗直流,“老祖,小妖不知!此地我已上山下山无数次,却全然没有觉察到有任何大阵,老祖明察!”
知道古华没有背叛之意,晏姝才终于舒缓了神色,对他道:“因为这个阵法看不上你。”
古华抹了抹唇边的血,抽了抽嘴角,他一个不到三百岁的小妖精,还是个不思进取只打算混在人类中修修东西混吃等死的画精,是不是还要感谢这个阵法不带他玩呀!
“老祖,都是我没有探好虚实,累老祖受困于此,还请老祖责罚!”古华虽然胸无大志,但是是个讲江湖道义的好妖!
晏姝靠在浑身散发煞气实则无时不刻不警惕周围的定秦身上,点了点头,严肃道:“责罚倒不用,不过眼下确实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做。”
古华雄赳赳气昂昂,大有下一秒就要为老祖和隐藏在古刹中的大妖对上的架势。
“现在,带我们去庙里用饭吧,刚才听小吴说,这法门寺的素食乃一绝。”
已经撸好袖子的古华:……哈?
“就、就这样?”
“那不然呢?天色不早,我们尽快上路吧。”一个小小的上古困阵,还真不会奈何得了晏姝,虽说他现在实力大不如从前,但这不是有一个实力更胜从前的定秦嘛!定秦可没被困住,所以晏姝丝毫未惧。既来之则安之,况且总能找出办法破了阵法。
晏姝率先往前走,那些煞魂立刻尖叫扭曲着靠近,想要吞食掉眼前这个大补物!然而这些捕猎者下一秒就被另一股强大到令妖神魂恐惧的煞气吞噬,连声音都没发出,就彻底消失在天地间。而那些还来不及靠近的妖煞即使已经完全失去本来的意识,也本能地不敢再靠近。晏姝就这样顶着妖魂们虎视眈眈的垂涎眼光,安然地一步踏上了台阶。
古华赶紧放下袖子,跟上前去,主动敲响了古刹的山门。
山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咿呀”声,缓缓打开了。门后,身穿袈裟的老住持带着一个年轻的和尚缓缓朝他们一行人躬身:“忽闻山中有贵客到,特在此恭候,几位施主请。”
晏姝神色平静也还了一礼,“冒昧来往,叨绕法师了。”随后在老住持的带领下,从容走进了寺内,定秦则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不过在路过两人的时候,淡淡地瞥了一眼。原本正好奇地打量来者的年轻和尚却猛然后退一大步,心下惊骇地不敢再细瞧。
小吴被这一幕惊呆了,有些瞪目结舌。这位可是法门寺的现任住持澄明法师和他的弟子镜尘法师啊!后者还好,因为国家考古队的到来,偶尔要出面代替年事已高的老住持同他们接洽一些事宜,但是前者,见一面都难,更被说是特地在山门前候着了,上一个有这个待遇的,恐怕只有主席了吧。
古华则是抹了抹胡子,下了一个总结:老祖不愧是老祖,到哪都是牛逼哄哄的存在。
晏姝全然不觉别人的惊骇,他进入山门后,第一眼就被院中的苍天银杏吸引住了,此刻山风徐徐,银杏叶漫天飞舞,树下有人影虚幻,煞有禅意。他看了一会,回头对老住持笑道:“此地有佛。”
老住持一双已然浑浊的老眼陡然睁大——尽管在外人看来不分明,他久久地仰望眼前的银杏树,抖了抖唇,却是静默无言。
年轻的和尚却是忍不住出声:“施主何意?我佛自然在法门,难不成无佛?”
晏姝但笑不语,老住持出声打断了镜尘的追问,“天色已晚,快去为两位贵客布置饭食和落宿之处吧。”
十分钟后,晏姝终于如愿以偿地吃上了法门寺的晚膳,完全不负盛名,大巴上也没吃什么东西的晏姝此刻腹中轰鸣,尽管吃相优雅,但是进食速度却明显加快。
一只手将离得较远的白玉佛手和芦笋百合挪到他跟前,正是晏姝最中意的两道菜。
晏姝抬头,见是定秦,有些羞赧地笑了,又见他眼前的菜色和饭食纹丝未动,恍然大悟,挪过去靠在他耳边小声问道:“你不喜欢这些菜吗?可以尝尝,寺庙的大厨手艺在我之上。”
定秦却只是替他张罗完,对这些精美的素食完全瞧不上眼,甚至是不屑一顾:“差远了。”
听他这么一说,晏姝又夹了一筷子的清炒豆芽,鲜嫩的豆芽清脆鲜美,安慰着早已饥肠辘辘的胃部。不是自己的问题,那就是定秦的味觉异常。
“你在这里不要走动,等我回来。我去会会那妖。”
晏姝点头,明白自己只是个累赘,也不跟着。再说,比起困妖阵,寺庙中的大妖并不棘手。他比较好奇的是,法门寺中竟然藏了一只起码上千年道行的妖精?
这就跟法海竟然爱上了白娘子一样令人惊讶。
晏姝不知道的是,定秦出去走了一遭,原本以为不难解决的大妖并没有发现一丝踪迹。
镜尘和尚正和师侄们一起按照师父的吩咐正在布置贵客的房间,就见刚才的黑袍男子拐了进来,看了左右两间敞开的房间,淡淡道:“一间客房即可。”
他说完,像是怕镜尘不理解,又补了一句:“我二人习惯同睡。”
镜尘和不通人事的小师侄:……
还是静尘反应快,见眼前的施主已有不耐烦的迹象,立刻点头:“好的施主,我们这就撤掉另外一间房。”
定秦也不走,就盯着他们干活,中途又让他们把两套被子换成一套小的才罢休。见奇怪的施主走后,小师侄嘟囔道:“师叔,这位施主好生奇怪,若是两人感情好,一起睡一间房不奇怪,我同师叔就常睡一起,但他为何还要特地吩咐换掉被子呢?”
镜尘摸了摸他的小光头,语重心长道:“等你长大了就懂了,这叫做男人的哲学。”
小师侄不解:“什么叫做男人的哲学?”
镜尘越发高深莫测:“等你成为男人你就知道了。”
小师侄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其他师侄却是在一旁拆台:“师叔又开始忽悠人了。小师弟你别信,小师叔连女施主的手都没碰过,哪来的男人的哲学!”他们年岁相差不大,所以纵然镜尘身为老住持的弟子,辈分高于他们,但是底下的小和尚一点都不惧他。静尘作势要罚他们练多一个时辰的功,小和尚们立刻一哄而散。
晚间,吃完晚饭的晏姝和定秦一同前往落宿的房屋。路上,晏姝对定秦道:“据说法门寺后院这几年新建了一百八十四座客房,为的就是迎接络绎不绝的香客和朝圣者。如今寺内因护国塔倒塌,谢绝见客,想来床位多得很,你今夜总算不用委屈地同我挤一张床了。”
定秦看了前面带路的静尘,没有说话。镜尘恍若锋芒在背。
等到了地方,晏姝左看右看,最后疑惑地望向小和尚,“法师,只有一间房吗?”
静尘法师神色未变道:“上头刚发了八月的红头文件,如今国家倡导建立资源节约型社会,我们作为年年创优的国家级宗教机关,自然是要响应国家号召,因此在香客的住宿上规定两人一般只开一间房,以此节约资源,还望宿主谅解。”
晏姝恍然大悟,然后只能遗憾地对身旁的定秦道:“看来,你还是得和我一起挤了。”
定秦拉着人进屋,顺便关门,“没事,响应国家号召嘛。”
门外被大佬用完就丢的镜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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