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黑发黑眸,额间有幽绿色的形如鬼火的纹饰,身披一袭黑色长袍,长袍之上布满了暗金色的菱形暗格纹,这些纹样熠熠生辉,仿佛黑夜中流动的星火,却充斥着一股暴虐不祥的气息,看得久了甚至会感到不安。
眼下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正优雅而迅速地将一大碗汤粉消灭干净,快到让晏姝连心疼都来不及。
“小贼”吃完,坐在紫檀长椅上一脸大爷样,广袖一挥,晏姝就“被坐”到了人家的大腿之上。晏姝倒是想维持老祖的尊严,挣扎一番,奈何丝毫不能动弹,话都不能说,只能像玩偶娃娃一样,任由“小贼”一会捏捏耳朵,一会揉揉脸,摆弄摆弄胳膊和大腿,像在研究什么奇怪外星生物,又像在考虑从哪里下嘴。
许是晏姝脸上的表情太急切地想要表达什么了,玩够了,“小贼”终于大发慈悲,一股煞气拂过他的喉咙,晏姝倒吸一口气,意外地失态:“赤堇君!你是如何寻到我的!”
被称为赤堇君的男子神色陡然一变,周身溢出的煞气吹得晏姝额前的软发胡乱扑腾,晏姝抚了抚自己额前的呆毛,然后发现自己再次被人掐着脖子压在沙发里,多年不见的好友此时居高临下,眼神危险,“不如我们来讨论一下,小乖乖你是怎么知道吾之名号的?”嘴里说着小乖乖,可是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把人家当乖乖。
晏姝有些懵:“我虽然睡了许久,但记性还好吧,这个名号不是因为你出身赤堇山才这么起的吗?还有,小乖乖?你从前可都是叫我云梦君的。”晏姝说完最后一句,又看了他一眼,些微的心虚后又大义凛然起来。
黑袍男子虽然失忆但也直觉不对,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眯了眯眼,语气有些危险:“汝认识本尊?”
晏姝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赤堇君你不认得我了?你这是,失忆了?不对,若是如此,你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男子没有回答,而是凌空一抓,手边便多出了一团沾着泥土的东西。即便脏兮兮看不出一点当年的原样,晏姝还是一看便知,那是一块被雕成紫竹的玉管,底下吊着编织成竹叶的一撮绿穗。当初还是他废了一车的紫玉,动手炼制赠与赤堇君的礼物。
剑穗大小是件法宝,里头留有当年他打赌输了,存给赤堇君的一段话,或许是沾染了他的气息,才让赤堇君寻着气息找到了这,虽然这人找上门来一幅寻仇的架势就是了。
强悍如赤堇君,竟然失忆了,且一身剑气全无,周身煞气翻腾,俨然早已走火入魔,由灵入煞。晏姝看着两千年不见的挚友,心底泛疼,由灵入煞,为天道所不容,期间的凶险和日日夜夜的折磨自不必说……幸而赤堇君依旧活了下来。
号为赤堇君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玉管,却是呵了一声,“就是这枚玩意,镇了我几千年?”
晏姝闻言抬头,抓住他要破坏泄愤的手,“这是怎么回事?你被镇压了?为何?这是当年我赠与你的信物!”
“这么说,你还是主谋?”
晏姝的软发又被煞风吹成了杂草,他无奈地想,多年不见,赤堇君的脾气真是愈发大了,简直同当年的翩翩君子判若两人。
最后晏姝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安抚了失忆的好友,再次构建起了他们友谊的桥梁。只是安抚的时候需要献出自己当抱枕被肆意揉搓这事各位看官就莫要再提了。
“记住了吗?汝之名为定秦,出身赤堇山,本体乃一剑镇山河的定秦剑,你我两千多年前乃莫逆之交。”接着晏姝又将自己在五百岁成妖宴上喝了黄粱酒,结果一觉睡到两千多年后,遇到进山的小兔妖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这么一番折腾,时钟已经指向了七点半,屋外飘来阵阵饭香,两非人类对视一眼。晏姝看了桌上的空碗,抽了抽鼻子,起身从厨房泡着的冷水里捞出下午买的西瓜,打算晚餐就试试这番人的瓜。虽然对于他们精怪来说,人间饭食可有可无,但是晏姝还是非常乐意尝试新鲜的东西,比如这人间的美食。
定秦大佬则是起身,犹如主人般开始视察他的地盘,长长的广袖黑袍到哪,都留下一片寒气。
这一处的四合院非常复古,连空调和冰箱都没有,此刻唯有窗外徐徐送来热风。晏姝微微眯眼,惬意地感受着无处不在的凉气,坐在地板上,用勺子挖着西瓜吃。
却说那头定秦进到一间房间,身后门悄无声息地关上,屋内黑雾弥漫,形成一片绝对的寂静领域。
俊美的男人冷着脸漫不经心地从空气中一抓,一团黑雾扑通一声掉落在地板上,幻化成着一秦朝官服的人形,人形从地上爬起来,深深趴伏在地上,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臣下司冥,恭迎吾主归来。”是一个诡异嘶哑的男声。
“尔乃何物,为何跟在此精怪周围?”
“吾乃吾主麾下,得主赐名为冥。奉吾主之命,长卫云梦君安眠。”
客厅里,晏姝将自己醒来后发生的事情捋了捋,忽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将手中的西瓜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擦干净手,扬手一挥,屋里的光便暗了下来。抬眸,九根秦简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或明或暗的紫光,大道无形,简上无字,唯有流动潺潺的灵力,昭示着此非凡物。
竹简甫一出现,便欢快地环着晏姝绕了几圈,亲昵地蹭蹭他的脸,挠了挠他的手心,用动作来表达对主人的思念。晏姝也伸出指尖摸了摸它们,神色颇为怀念。
这是他的本命法宝,由本体炼化而来,自他从云梦睡虎地应运而生之日起,便伴随他至今。世人常道,睡虎地的云梦君知古今,通未来,晓天下事。
这话虽有些夸大,但离事实也不远也。晏姝的天生神通“问天”便是由本命法宝秦简作为媒介的,九根竹简同主人心心相通,欢呼着耍了一圈之后就开始按照主人的心意办正事。
晏姝在地板上盘腿而坐,伸手扯下一根发丝,竹简漂浮在晏姝面前静止不动,在发丝幻化而成的丝线串联中,缓缓编连成策。晏姝神识沉入灵台,静静地等着。
许久,空白无字的竹策上渐渐有丝丝墨迹显现,邪气弥漫,那是一种极为不祥的墨色。
竹简上字体成型的瞬间,晏姝额前的碎发无风自动,睁眼望去,一个大大的“煞”字占据了竹策的整个版面,除此之外,别无他字。只不到一息,竹策便急剧地晃动着,发丝崩断,转瞬间墨迹消失,复又化为竹简,只上面的紫光暗淡了许多。小竹简委屈地蹭了蹭晏姝的衣角,然后抖了抖,像是甩掉什么讨厌的东西。
晏姝此刻无暇安慰自家的小竹简,几千年不见的好友不仅失忆了,由灵入煞,就连和本体息息相关的本命剑都不知所踪,更棘手的是,他完全“看”不到好友的过去。
煞者,天地极阴极邪之气凝聚而成,统百鬼群魔,摄魑魅魍魉。晏姝没见过有灵识的煞,因为煞体的形成,实在是太难太难,况且一旦由煞化形,成形之时凌霄便会降下重重雷罚将其毫不留情地除去,以此涤荡人间。
晏姝只在几位兄长口中习得如何辨别煞,没想到,有一天竟然用到了好友身上。至于赤堇君这种原本是灵体后来转化为煞还活得好好的,晏姝是听都没听过。
天光之下,活生生的煞,没有任何大阵或者福地辅佐掩盖天机,晏姝不认为凌霄会察觉不到。晏姝不知道九天之上的凌霄是最近业务繁忙准备歇会找个好日子再憋着一口气劈了赤堇君,还是最近规矩改了,大发慈悲打算就这样放过。
他思来想去,最终觉得首要之务还是要寻回赤堇君的本命剑体,再设法借由和灵体息息相关的本命剑使赤堇君重新修炼为灵体,才不至于哪天凌霄爸爸一个不顺心就被雷劈得灰飞烟灭。
他睁开眼,打算继续吃瓜,谁知面前一片黑袍遮目,正是他方才推演的大煞本煞。晏姝正欲与他相商,下一刻便被从地上抓了起来,一米八的个子再次像一个布娃娃一样,摆坐在了男人的大腿上。
“赤堇君你快放我下来。你我如此实在是有失礼仪!”晏姝白皙的脸上染上红霞,第一次是见到好友太过震惊,晏姝才没注意到两人姿势的问题。现在就不同了,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赤堇君从前虽然在诸妖怪口中是无视礼法,任意妄为喜恶不定的大妖怪,凶名在外。但晏姝从不信这些传言,只因赤堇君在他面前从来都是翩翩有礼,温和照顾,偶对他有些不着调的举止和笑话,也从不过分,再温文尔雅不过的一个妖怪了。
从前,他还最是羡慕赤堇君那份落拓不羁呢!不过如今看来,他可能真的误解了诸妖。这难道才是赤堇君的本性?
完全没有发现皮被自己给扒了的赤堇君还在强调:“换个叫法,吾不喜。”
晏姝眨了眨眼,他还从不知道这回事,估计又是失忆后的变异吧,“那你想我唤你什么?”
黑袍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这还要我教你自己想”的霸总气息。
好嘛!你失忆了你最大!
晏姝想了想,试探道:“定秦兄?”
哦咯,头发又被吹起来了。
晏姝继续左思右想,可也没想到赤堇君有其他名号,要不,“定秦?”他叫完又否定,“可是你从前不喜欢别个直唤你的名字的呀……”
被吹乱的头发此刻正有一双手按着,对方甚至好心情地用手梳了梳。
好吧,还真的喜欢。晏姝无奈,失忆前和失忆后的好友,差别真是太大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晏姝觉得赤堇君视察完地盘之后,脾气好像好了一点。他甚至有闲心问起:“你方才在做甚?”
他老老实实交代:“我在行‘问天’之法。”
“问天?就是跟一堆竹片玩?”
晏姝无言,就连刚才见到赤堇君出来之后就即刻躲起来的小竹简也立马跳了出来,胆大包天地在大黑雾的腿上大力地戳了戳,以示抗议。
定秦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手上不断颤动的小竹简,“这是你的本命?”
晏姝也顾不得纠正他俩的姿势了,他看着被好友抓在手上害怕得朝他发出求救气息的小竹简,心疼的不行,又害怕失忆的好友失手将它毁了。这可是天地不容的煞啊,不是闹着玩的。
“咳咳,你放开小天吧。”
“小天?它能化形?”眼见男人大有一言不合就折断竹简的架势,晏姝赶紧摇头:“我的本命只是识而已,不过因为我同小天本命相连,所以能理解它想表达的意思,小天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别人都唤它‘问天册’,你以前可喜欢它了!”当然这个喜欢现在看来也有待考究呀。
定秦看了看手中的小竹片,直觉告诉他,他以前肯定很讨厌这个小东西。不过还是随手丢还给晏姝。
见晏姝宝贝地不行,还一直安抚它,他眼中的黑气更深,挥手又将它拿了回来,粗暴地丢进袖子里。晏姝同他要,他拒绝,自然而然道:“你若喜欢,本尊日后弄一堆小竹片给你丢着玩。”
说完,男人可疑地顿了顿,似乎很惊讶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而出,似做过千百回。
晏姝忙说不用,被拒绝了的大煞勃然大怒,开始乱飚煞气,唯恐这样的阵仗引来凌霄,晏姝只好作罢,为了安抚自家好友,只能先委屈自家小竹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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