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
鹤儿挽了寸袖角,怀里抱着个瓷盆,盆檐搭着根竹枝做握杆的网兜,盆里是红黑各色的小鱼。
旁边一身穿皂色短褐的男人,左腿屈膝踏在池塘边的理石上,弯着腰正在在清理塘子里杂乱的绿植。
塘子久未清理,杂草太多,鹤儿买了鱼苗回来才发觉没法子安置,幸好有长贵来帮忙。
她瞧着自家姑娘行色匆匆回了屋,连头都没回一个,纳闷的转过头,小声嘀咕:“姑娘这两天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春心萌动了?”长贵好不容易把杂草清了圈儿,都堆到地上铺好的油布上,豆大的汗珠顺着黝黑的面庞滑下来,他扯角袖子抹把汗,听到鹤儿的话,随口回道。
鹤儿闻言瞪大了眼,嗓音霎时提高:“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姑娘怎么没跟她说?
“嘘,嘘。”长贵一悚,赶紧回身给她打手势:“小姑奶奶,小点声儿,我随口说的。”
后院住的都是男学徒,一个个的年轻气盛,艳情本子传的多,什么情爱痴缠的。
“春心萌动”这词是他没过脑子,顺嘴溜出来的,这时也反应过来不对,生怕被旁人知道。
“你!这种事儿也好随口说?”
五大三粗条汉子,讨好的蹙眉耷眼,做个埋小附低的模样,一手拿过鹤儿手里的瓷盆,好声好气道:“我错了我错了,哎我这个嘴。”说着伸手轻轻拍自己脸一巴掌:“这事儿就当过去了成不?姑奶奶您要觉得不行,自个儿上手扇也行。”
“谁要扇你。”鹤儿不轻不重的翻他个白眼儿,扭过头去不理人了。
“是是是。”长贵怂得很,前院这俩小姑奶奶,一个赛一个儿的不好惹,他哪儿敢得罪。
*
鹤儿放完鱼苗,理完池塘回屋的时候,她家姑娘刚沐浴完,坐在吊窗边的躺椅上晾头发,潮湿的青丝逶迤倾泻而下,纤细幼白的手指慢慢地梳理着,偶尔碰着缠到一块儿的发丝就撇撇嘴。
因着在自个儿屋里,于虞便只穿了月白的中衣,衣襟处被头发濡湿了,肩头处隐隐能瞧见内里白皙的肌肤,她没穿鞋袜,一双雪白玲珑的小脚踩在躺椅边上,踩得躺椅有一下没一下的晃。
原本是副画里的美人景,在于虞闻声侧头的时候被打破了。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鹤儿快走几步,行到躺椅跟前,伸手轻轻碰了碰于虞的额头。
“哎别,疼疼疼。”鹤儿指头恰好擦过于虞头上的肿包,方才沐浴被热气蒸过,现在哪儿地方受不得碰,吹个风都阵阵的疼。
于虞赶紧抬手捂住头不让看,结果自己碰上了,疼得呲牙咧嘴。
少女额头红红的一片,中间还鼓了个包,瞧着有点儿滑稽。
肿包是被江晓焕撞的,红的地方……是她到底没逃过许氏这顿训,还挨了好几个脑瓜崩儿。
于虞微蹙着眉:“还不是那个江晓焕……”
鹤儿:“……”
“姑娘,你们俩又打架了?因为什么?”
不怪鹤儿知道,她有次和于虞上街买点心果子,在铺子前遇上江家小公子。
俩人抢上了最后一斤十色蜜煎螺,谁也不肯让谁,一个个跟斗鸡似得,抻着脖子叫嚣,结果差点动起手来,得亏各自身后有人拉着。
哦,对,那斤十色蜜煎螺,铺子老板嫌俩人在门口吵架影响他生意,谁都不肯卖了。
瞧着人老板一脸下一秒就要拿扫帚赶人的表情,两方悻悻的散了。
“……”于虞想起张先生的话,忍住了诋毁江晓焕的冲动,小声道:“也没什么,一点儿误会……”
道歉是不可能的,除非江晓焕先服软。况且,原本就是他先动的……头。
“一点儿误会弄成这样?”鹤儿顺手收拾好案上东西,看看于虞的额头,叹了口气:“明天还得去书院呢,姑娘你这样怎么见人?”
于虞差点忘了这茬,她赶紧往前一扑,抱住鹤儿的腰不撒手:“鹤儿,你明日给我编个能挡住额头……”
话不等说完就被鹤儿截断了:“没时间,没心情,不可能。”
“鹤儿,好鹤儿……”
“也不是不行……”鹤儿低头睨着自家姑娘,满脸好奇:“那姑娘跟我说说,你这两天怎么了?”
常常出神,喊也听不见,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虞闻言一僵,飞速收回手,盘腿坐正身子:“那还是算了。”她抽抽小鼻子,可惜道:“听说云桂坊刚出了新花式,看来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吃了。”
来啊,试试谁能制的住谁。
云桂坊就是那家她们常去的果点铺子。
“……”鹤儿咬咬牙,恶狠狠的说:“编!我给你编!”
次日,于虞头上的红是消了。可她们没想到,这头发再怎么编,也没法全部挡住额头上的包。
于虞干脆一大早就出门,比其他人提前到书院。要是到得晚,就得迎着同窗们打量的眼神回到自己位置上,那画面想都不敢想。
她门口碰上买完早点回家的楚父,托楚父跟楚笙笙说一声,便自个儿走了。
一路上也没敢瞎溜达,直接往书院去。
路上经过刘婶家早点铺子,前几日在这儿排队等着施粥的灾民,大多都找着落脚的地方和谋生活计了。
铺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今儿的早点是馄饨,搁老远就能闻见香味,刘婶把刚包好的馄饨下进锅里,热气腾升起来,她手里拿着漏勺搅下锅底,不然容易沾锅底,馄饨破皮就走了味。
凉棚里坐满了客人,但是没人争抢,刘婶还有闲心哼着曲儿,婉婉转转的小调儿,于虞经过的时候听了一耳朵。
词是什么“闻欢下扬州,相送江津湾。愿得槁橹折,教郎到头还。”
她自个路上念叨了一遍,觉得词里这女子真是惨,要亲自把情郎送上远行的船。
科考进士,见了京里的繁华啊,有哪个男子还愿意回头娶他老情人的。
一别怕就是终生不见。
于虞胡乱寻思着,眼看到了书院,在拐角处听见书院门口有女子温婉的声音:“那就这么说好了,今儿中午我来找你。”
是个没听过的声音,她好奇心起,往前走了两步便看见书院门口站着俩人。
一个身着青衣长衫气度不凡,一个姿容端庄行止温柔,任谁瞧了也是双璧人。
于虞懵在原地,脑子空了一刹,想起自个刚才念叨的词——“闻欢下扬州,相送江津湾。愿得槁橹折,教郎到头还。”
谁说这女子一定可怜了,如果,如果她情郎是张先生。张先生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现下又回了乡,一定能……再续前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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