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虞还没忘给鹤儿买栆箍荷叶饼,绕着道儿去了,一路被许氏点着脑袋瓜子,训了些什么“串通先生骗人”。
天地良心,九月飘雪的誓她都敢立,她才是被串供那个呢,都是先生教的。
不过这话不能说出来是了。
*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要到端午佳节。
这日,楚笙笙来于虞家找她。平阳县治安向来好,各门各户白日里都敞开着大门。
两家对门相熟,不拘礼节,楚笙笙便径直进去了。
于家因着后院住了二十来个镖局的徒弟,院子大的离谱。
许氏打燕京来,是个讲究的,庭院里挖了方小池塘,拿石壁堆着簇假山,水里满是粉萏萏的荷花,莲子熟透了,没有摘,看得人手痒。
两厢是久栽的美人蕉与海棠,还有葡萄藤缠起的遮阳架。
楚笙笙走过庭院才发觉屋里没有动静,她寻思于叔于婶在午憩,便放轻脚步,轻车熟路的去了于虞住的东厢房。
房门开着,她往里一走,就见于虞和鹤儿一人一个红木摇椅,并排躺在纱窗边,窗楞支着,纱窗外就是小池塘,既阻隔了蚊虫,又有凉风,好不自在。
鹤儿已然瞌着眼睡着了,于虞却精神着,白嫩的小腿蹬在摇椅边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
她惯来畏热,穿了件锦云水波纹小衣,下面是大红的苏绣百褶裙,外衫都没穿。两颊红扑扑的,一手拿着团扇,一手拿着菱角在吃。
旁边的桌案上摆着冰鉴,碎冰里置几个菱角。
“笙笙,你怎得来啦?”见着来人,于虞惊喜道,忙不迭的赤脚蹬住了地,要从摇椅上下来。
家里没人,鹤儿又睡了,她自个儿正无聊得很。
“嘘。”楚笙笙食指比到唇边,又指指鹤儿,示意她小点声儿。
“哦哦哦……”
于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边上还有个睡了的小丫头,她放轻了脚步,圾拉着月白色的绣鞋,跟着楚笙笙去了门口,再反身轻手轻脚的拉上房门。
日头烈,两个人靠在墙边屋檐下,压低声音说话。
“你怎么来啦?”于虞又问了一遍,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楚笙笙叹口气,微蹙着眉小声说:“你有没有发觉,刘瑶最近不太对劲儿?”
“最近……最近没什么不对劲啊,她下了堂课就急惶惶的回家,哪有时间和她……”说话
“我说的就是这个,”楚笙笙抬头瞥她眼:“我看她这几日一直心不在焉的,像是有什么心事……”
楚笙笙一早就发觉了,刘瑶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跟忘了魂似得,话也变少了,叫她也不应,喊上好几声才突然回神似得。
最早该是开始施粥那天……楚笙笙心细,一开始只当刘瑶有事要忙。
她前两日忙着施粥棚的活儿,没时间细想,现在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儿罢了,但她隐隐觉得,和刘瑶他爹脱不了干系。
这么一说,于虞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两人对视一眼,她说:“那,现在去刘瑶家里看看?”
楚笙笙想得要周全些,她轻轻摇了摇头:“明儿先问问吧,万一是什么不想叫我们知道的事儿呢,我就是来和你说下,别我问的时候,你傻不愣登的插话。”
说到后面,她忍不住,嘴角勾起个清浅的弧度。
“……”于虞顿觉被嫌弃了,嘟着嘴找茬儿:“那你还用特意来一趟?下堂课说不就行嘛,我还以为你来找我玩儿……”
“因为,你一下堂课,就跟着先生走了,我找不见人。今天下堂课刘瑶也在,不方便说。”
“……”
于虞这几日一下堂课,就跟着张休复去清水路的院子,不过不是为了张休复,于虞这还别扭着呢,两人说的话屈指可数。
她是诚心实意去帮忙,顺便看看赵构,两个年龄差六七岁的人,莫名玩到了一处去,当然,拌嘴的时候也不少。
张休复显然也没闹明白于虞这突如其来的小性子,主动跟小姑娘说了两句家常,都被不轻不重的顶回来了。
他还以为于虞为着那天被他看了热闹生气,不愿意跟他说话,便也由着她,不开口说话了,照顾她的面子。
小姑娘嘛,总是好面子些。
结果他越不说话,于虞心里越别扭,俩人陷进了莫名奇妙的循环里。
谁也不跟谁说话,旁人也没当回事,师生之间不怎么亲近,也很正常,尤其于虞这种不爱读书的学生,许氏甚至怀疑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看这俩人的关系,不像是能串通起来骗人的。
这下,乍听见人说“跟着先生走了”,于虞脸上一烧,放在窗沿上的五指摁出了白印子,侧着头转移话题,闷闷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今儿还得去种菜呢”
楚笙笙闻言眉梢微挑,打趣道:“种菜就种菜,你脸红什么?”
“热的……”于虞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烧烫的脸,两手掌背朝外摆了摆,恼羞成怒的预备赶人:“你走吧走吧,要不过会儿蒋谢找你不见,得来我家寻人了。我换件衣裳就要出门儿了。”
“……”
做什么要互相伤害。
楚笙笙觉得这天儿再聊下去就是车轱辘话,闹不好还是互相攻击那种,索性直接回家了。
于虞说的话不假,她是真要去种菜的。
灾民的时疫好的差不多了,他们预备在平阳住下,反正家都被冲毁了,去哪儿住都没什么差。
于泰和说,院子闲置着也是闲置着,他们一直住着也可。
那群人连连推拒,本来就麻烦人家很多了,怎么好意思一直麻烦着。便商量说先住着,等找了活计便缴租金,当租住,以后攒钱盖上屋,便搬出去。
见他们态度坚定,于泰和也没多说什么,同意了。
于虞轻手轻脚回屋套件绯色对襟纱衫,出门路过海棠树的时候站定了,捻着下巴寻思一会儿,找了棵最大的,垫着脚小心的撅下几截树枝。
光种菜多没意思,光秃秃的也不好看,栽上花就不一样了,到了花期,姹紫嫣红的。
于虞怕一株活不了,特意多折了几截。
她家院里种的是西府海棠,现今早过了花期,枝子上只挂些圆圆的果实,有黄有红,鲜嫩得紧。不过瞧着虽好看,却不能吃。
于虞拿细绳把树枝绑了,拎着出了门,一路溜溜达达到了清水路,路上还买了两顶遮阳斗笠。
于泰和和许氏吃完午饭就赶庙会去了,她嫌热,不爱去人挤人的地方,便应下了过来种菜的差事。
庭院里有两人在煎药,几个恢复得好的,寻常活动都没什么问题,煎药做饭之类的话自个儿便能做,是以于家夫妇来的也少了,今儿晌午张休复也没过来。
两人都是壮年男子,虽然饿得瘦,但体格还在哪儿摆着,好的也快。
围着药炉子,一个扇风一个添水。
见于虞来了,皆笑着同她打招呼,又漂亮又好性儿的小姑娘,还是恩人的女儿,怎么能不招人喜欢。
于虞也笑眯眯的回应:“刘叔,赵叔。”
她自来熟,没用多少时间,就把人姓甚名谁互相之间什么关系给摸透了。
“来种菜呢?”被叫赵叔的男人问道。
“嗯!”于虞用力点下头,抬手展示自己拎着的海棠花树枝:“还有种花。”
菜籽许氏早便买好了,放在正堂。
“……”赵叔的目光随着她动作移到海棠树枝上,一愣,嘴刚张开,第一个音儿还没发出来,就被身边的人拽了下衣角,及时闭上了嘴。
于虞看他一脸欲言又止,茫然的问:“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于姑娘去忙吧,我们待会儿煎完药,也去种,不然我们的活儿,全让你干了。”刘叔微不可察的松开拽着衣角的手,憨直的笑。
“……”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儿的样子啊,于虞搔了搔额角的碎发,碎发太多,蹭的她额头直痒:“那我先去了……”
“去吧。”
“赵构!”于虞刚进正堂,就扯着嗓子喊。
她私心还是想叫小男孩富贵儿,一则是简单喜庆,二则,每次瞧着他小小的人儿,恼羞成怒板着脸的样子就好笑。
不过怕男孩真恼了,到底改了过来。
于虞人一走,院子里两个人就小声嘀咕了起来。
“你拉我干什么?那个海棠……”
“啧,人姑娘高兴,爱怎么弄怎么弄,你现在说出来,人家不得尴尬?”
“那也不能叫她白忙活啊……”
“我们以后再种不就行了……”
“也行。”
张休复还是不放心,申时过来了。
听人说于虞在后院种菜,就去后院想搭把手。
结果,他进来的时候,后院篱笆栏里圈住的地方,齐齐整整的菜畦上翻的都是新土,显然是重要了。
于虞蹲在篱笆边角落里,头上扣着个竹篾斗笠,宽大的帽檐把她大半人都拢在阴影里,整个人显得更娇小了。
她穿着二人初见时穿的那件绯色对襟外衫,袖子高高的挽到手肘处,露出来两截脂白的小臂,月白的绣鞋上沾了泥土,一张精致的小脸粉白熏胭,鼻尖和额角都是细细的汗珠儿,手掌按在泥土上,艰难的种着……海棠枝儿?
听见有人来,那姑娘抬起了头,日头正冲着她,刺得人睁不开眼。她约摸是因为蹲了太长时间,头一晕,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张休复快走几步到她身边,骨节分明的大掌绕过她赤裸的小臂,搀着她上半截胳膊把人扶起来。
等于虞缓过劲儿来,抬头瞧他的时候,张休复敛着眸看眼地上,整整齐齐一排支愣着的海棠花树枝,小心翼翼的试探开口:“于虞……”
“嗯?”于虞还是不太乐意搭理他。
张休复喉结滑动一下,把自个儿手从少女幼嫩的手臂上收了回来,瞌了瞌眼,艰难道:“你知不知道,海棠……光种树枝儿,是种不出东西来的?”
于虞:“……”她知道,她知道个鬼啊!
于虞看着男人认真的神情,巴不得自己方才是幻听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