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还没亮透。刘瑶带好阿娘背着她爹给她存下的束脩出了门。
刘瑶她爹是个酒鬼,干活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赚那点银子不够自己买酒喝,全指望着刘瑶阿娘给人做绣品养家糊口。
因为打小见过太多她爹喝完酒醉醺醺的回家,对阿娘大喊大骂的情形,所以刘瑶自懂事后,对她这个爹就只有恐惧和厌恶。不过她爹对她也不怎么喜爱,一口一个赔钱货。
刘金宝觉着姑娘家的读书没用,事实上,大多数人都这么认为。但她阿娘不乐意,一向温顺的她在送刘瑶去书院读书这件事儿上,格外的坚持,半分不愿退步。
刘金宝也就不管了,反正也不用他尽心尽力。
书院要换新的先生,虽然温老先生说今年不用再准备束脩,但她阿娘说,这种事儿是要考虑周全的,先生说不说是一码事儿,心意表达到没到位是另一码事儿。
刘瑶那个酒鬼爹前两日喝醉之后,被人带着去了赌场,身上的银子都输光了。回家气急败坏的跟自家媳妇要,她娘知道这银子给了他就相当于打了水漂,就只说没有,为此还挨了一巴掌。所以今日的事儿,没敢让她那个酒鬼爹知道。
她上书院正好路过于虞家,叫上于虞和楚笙笙,仨人一大早就到了书院。
昨天临下堂课的时候,温老先生说今日要来新的教书先生,是他的学生,学识比他年轻时候强得多。
温老先生的学生,学识比他年轻时强,于虞思来想去,除了张状元,实在想不到别人。
是以,她昨儿躺在红木雕花拔步床上,翻过来覆过去,前半宿一直没睡着。趴在床上蒙着被子回想他们打的这两次交道,纤细笔直的一节小腿伸到锦被外,莹莹的月光通过窗纸招进来,衬得那截小腿洁白无瑕,不安分的在蹬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于虞越想越睡不着,压低声音小声宣泄,抬脚想把被子蹬开,却不小心踢到了床檐,忙不迭的爬起来抱着自己磕到的脚,又羞又窘,一张小脸憋的通红。
这情形要让蒋谢刘瑶那几人看见,下巴都得惊得掉下来。于虞除了在家同爹娘耍娇卖乖,哪里有过这么小女儿情态的时候。
脚只是磕了下,疼过那一阵儿便没事了。于虞悠悠叹口气,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愁什么,除了被人揪到小辫子的尴尬,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楚的情绪在作祟。
她并拢双腿,手臂环在膝上,下巴尖埋进里面,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月光映过来,又长又密的鸦睫打下一片浅浅的阴影,眸间难得带着混沌的迷离之色。
脑海里浮现出在书院的那次对视,那个倒霉状元着一袭青衫,站在春柳树边上,英俊出尘的面容和一双带着笑意的眸子,望过去的时候,有片柳叶正落在那人肩头。她一霎那屏住了呼吸,眼神定定的看着他,不是因为受惊。她心口最柔软的那处儿,好像也落了片柳叶,既难耐的想拂掉它,又下意识的害怕惊动。
在聚景楼那次,于虞从吊窗瞧见他的身影,就心慌得不行,手忙脚乱的跑了。
她知道自己不对劲儿,可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儿,心砰砰跳的厉害,完全不受控制,像是得了怪疾。
鹤儿就睡在外间,听到卧房里传来的小声叫喊,还寻思发生了什么事儿,爬起来揉揉眼,点着灯进来。
“姑娘,怎么了?你怎得还不睡?”鹤儿是被人贩子卖到平阳的,来的时候年纪还小,她只记得老家在临都。
于泰和找人帮忙打听过几次,一直没找到人。这遭去临都走镖,顺带捎上了鹤儿,昨天才随镖队回来。本想叫她归乡寻亲,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却早已天翻地覆的换了样儿,连记得她的人都没有,只能无望而归。
不过鹤儿倒也说不上有多失望,在于家这几年,老爷夫人都待她极好,从没短过她吃穿,于虞权也拿她当姐妹处,日子过的好得很。
“没事儿……”于虞喃喃道,呆愣愣的坐着。
鹤儿瞧着芙蓉锦绣被全堆在床角,悄步走过去抖开 ,绕到背后披在于虞身上。
“还没事儿呢,我看姑娘你这两天啊,就魂不守舍的。”鹤儿撇了撇嘴,坐在床沿。
于虞叹口气,摸着胸口:“我觉得我好像患了怪疾……”
“什么?那…那得快点找大夫看看啊,明天…不,现在就得去,不能耽误。”鹤儿一听这话,声音陡然提高了,急得站起来在房里转圈,脚步都乱了,醒过神来就想去拉于虞。
于虞缩在床上不动弹,连连摇头:“不是,不是那种病。”她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说自己见了个男人就心律失常吧:“反正…没什么事儿。”
她怕鹤儿再问,一把扯起被子把自己蒙住,声音唔喏不清的传出来:“真的没事儿,你快去睡,我也要睡了。”
鹤儿皱起眉头,严肃的神情合着那张稚嫩的小脸,显得有点儿好笑。
“姑娘,你要是真不舒服,就赶紧去看大夫。”她不放心的叮嘱。
“嗯嗯,我知道,真没事儿,你快回去吧。”锦被里伸出只白皙的玉手,胡乱摆了摆。
鹤儿吹了灯,一步三回头的回外间。
屋里一下子暗下来,于虞听着外面悉悉索索的脱衣声,扒着被角露出半张小脸。这一番折腾,她的困意也上来了,瞌目睡了。
经纬书院。
于虞往日是最活泛的,这一路上却安静得很,除了偶尔点头应和,就是呆呆的神游天外,把另外两人吓得不轻。
一入书院,刘瑶和楚笙笙皆认出温老先生身边的人就是前两日来书院那位。大大方方的上前打招呼。
“先生好。”
于虞别别扭扭的跟在后面,低着头没吭声儿。
“行啦,学生来了,我也得回去了,你师母还等着呢。”温宏摆摆宽袖,慈祥笑着睇张休复。他早就定好要陪自家夫人出游,东西都收拾好了,雇辆马车,人正在洒金街街口等着。
张休复作揖道:“老师慢走,学生定不负……”
话没说完,被温老拍了下肩膀:“得,收收你这满身的规矩,烦人得慌。”
学生还在这盯着呢,得叫他拿出点老师的样子。
张休复一僵,猜到老师的意思,收回手不再做规矩,把老师送到院门口。
他回到讲堂的时候,三个姑娘正老实的站着,齐齐的抬头看他。躲在最后面那个,见他进讲堂,慌乱的垂下眼,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于家姑娘穿了件天青眼纱散花裙,腰间挂着个银色的圆饼,一头乌发盘成个高高的发髻,发间横插着支碧绿的玉簪,比起之前挽的丫头髻,多出了几分文雅的书卷气。
张休复记起自己怀里揣的银簪,打算下堂课再给她。
“咳…你们先回位置上坐着吧。”他肃肃嗓子道。
要让仨姑娘这么眼巴巴的看着他,压力有点儿大。
于虞回到座位上,悄悄伸手摸了摸发髻,松了口气。这是她今早央鹤儿帮她梳的,本来还怕让人觉得奇怪,幸好没人问起来。衣裳也穿了她往常不怎么碰的浅色,莫名其妙的。
方才感觉到他眼神把自己身上瞭过去,心跳都快了几拍。
学生陆陆续续的都来了,张休复把手头的书放到案上,站起来介绍自己:“我是新来的教书先生,姓张名休复,大家日后叫我张先生就行。”
堂下响起小声的议论。
“安静,今日继续讲读洛阳伽蓝记…”
“先生,我们先把束脩交上吧。”蒋谢拿出荷包,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张休复一懵:“今年不用再交束脩了。”
他之前同温老商量过这事儿,他刚干这差事,没什么经验,不知道能教成什么样。他现在手里也有积蓄不缺银子花,便想着今年下半年不收束脩的。
毕竟这个教书先生换的突然。
“这可不行,换了新先生,束脩肯定是要交的。”
“对啊,先生,这是最基本的礼仪啊。”
学生们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还是江晓焕先不耐烦,直接走过去把荷包放在张休复案上,其他人也跟着送了上去。
“那…那行,我们继续读书……”学生因为年纪小,又耿直又认死理,只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张休复推脱不了,便把东西推到案边,腾出桌案中间的位置。
他想着,既收了束脩,便更要把书教好了,不能出岔子。
这边于虞直接僵了。她想事情直,先是听了温老先生说不用交,就当了真。加上昨天一天又魂不守舍的,也忘了和阿娘提,就完全把束脩这件事儿给抛在脑后了。
谁想今天一来,同窗齐唰唰的都交上了银子。
早上出门的时候,倒是同她阿爹说了嘴,今日要来新的教书先生。
于泰和寻思到了,要给新先生送点礼,表示尊敬。
就让她带了一斤半的鹤年贡酒,正在她腰上挂着呢。
是不比束脩便宜,可现在这情况,怎么送的出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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