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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青山睁开眼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的脖子还被金属仪器固定着,全身僵硬不能动。
见青山侧过了头, 第一眼看见的, 就是自己的父亲。
他有两个父亲,生他的是亲父, 另一位则被叫做恩父。
他的两个父亲都有很多和不同的人生下的孩子, 对见青山的关心实在有限。按照他们这里的规矩, 亲父和恩父不必结婚,孩子跟谁姓就归谁管。
因此, 来的是他的亲父, 见鸣。
那个平时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的男人脸上难得的有了一些笑意,他微微点了点头, 说“你做的不错。”
见青山眨了眨眼,很难相信自己的父亲居然会这么温和的对他说话。
他的父亲是实打实的癌,事事都想争第一,见青山觉得,自己这个2在见鸣眼里应该还不如倒数第一才是,没想到自己父亲居然满脸笑容。
他已经过了希望父亲宠爱的年纪了, 但是哪怕是这样,见青山依旧心潮澎湃。
奈何他天生有点面瘫,哪怕心跳都奔180迈了, 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见鸣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起来。
他毕竟是一家之主, 平时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这次来梓兰星也不是为了专程看见青山的, 若非见青山此次赢了比赛,他也不会想起来看一眼。
既然见青山都醒了,虫族生命力一向强悍,那大概就死不了了,也无须见鸣担心。
于是见鸣又客套了几句,吩咐他好好养病,走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见青山就能下地了。
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父亲看向他赞许的目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加文没有出来。
他当时已经失去了意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结果已经摆在了见青山面前他被当成了英雄。
媒体的报道铺天盖地,上下全是溢美之词。他们用最光辉最灿烂的词去赞美他,完全没有人想不开在这时唱反调。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见青山的手指都忍不住轻颤。
不是我。
他想这么说,然而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不是我。
见青山满脑子都是这么一个念头,一直到下午,他的老师随春夏带着其他人来看他的时候,见青山都有些魂不守舍。
周围人的话里都是恭喜或者钦佩。然而听在见青山的耳朵里就像刀子一样扎人。
不是我。
赢的人不是我,站到最后的不是我。
但是大家都这么以为。
而且都四天了,加文也没出来噢。听说空间传送点已经彻底消失了,加文大概永远都不会出来了,
而且,这是为了自己的国家啊。比赛结果有多重要,你应该知道的。
他的脑海里乱哄哄一片。
见青山笑的僵硬而不自知,这一切都落在随春夏的眼里。
于是,这位长者遣散了其他学生,独自一人留在了见青山的病床边。
“青山啊,你笑的很勉强啊,是没恢复好,不舒服吗”随春夏剥了个灵果橘,顺手把橘子皮递给了他,道,“帮我丢到你床那边的垃圾桶,谢谢。”
橘子是今天顺路走的时候,隔壁人类帝国一位军官散给他的。
随春夏能吃出一点甜味,于是很是珍惜。
帝国真有钱,物产也丰富,谁不爱帝国
一两千年前帝国的领土是虫族的领土,谁不想回帝国
见青山照做了。
“没有,老师。”他如实回答。
随春夏眯起了橙黄色的眼眸,“嗯那我猜猜,是因为英雄这个称号对你来说太沉重了
王知道了这个好消息,特地签了特准,给你颁发烈日勋章呢。”
烈日勋章基本是他这个年龄能接受的最高褒奖了。
见青山沉默了许久,都没能接话。
他揪住了被子,扭扭捏捏地询问“老师,有一件事对我来说是对的,但是对别人来说是不对的。那我还该去做吗”
随春夏思考了片刻“这事儿有多对有多不对”
见青山被问的哑口无言,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随春夏思考了片刻,橙子的味道在他嘴里还有点微甜。他心情难得不错。
“你觉得是对的就是对的吗别人觉得是错的就是错的吗”随春夏摇了摇头,笑眯眯地回答,“事情本来就没有绝对性。你刚脱离幼崽期,我能理解。看问题总觉得非黑即白,但是世界上哪有绝对的对错呢”
“所以,做你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吧,哪怕别人都觉得是错的。”随春夏说,“你是我的学生,我是你的老师。有我给你兜着呢而且我知道你是好孩子。”
随春夏早年上战场的时候受伤太重,至今无子。
虫族对幼崽的喜爱几乎是天性,再心狠手辣的人也没办法对幼崽下手。在随春夏眼里,亲父不疼恩父不爱、又是他一手带大的见青山和亲儿子没什么两样。
见青山看着随春夏,隔了一会,重重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老师。”他笑了起来。
东临不见了。
“这是什么情况”加文转过了头,看向了一旁面色难看的常思剑。
常思剑抱住了自己,解释道“天衍大阵变了,东临被当成源气吸走了”
它看着就像,赵明月还在,怀里还抱着常思剑一样。
“你是开玩笑的吧”
常思剑认真而诚恳的目光告诉他没有。
加文狂躁的揉起了自己刚长出来的一层短发“为什么会这样赵明月没跟我说过。”
常思剑思考了片刻,回答“天衍大阵第一重镇压,第二重镇杀。赵明月也是第一次用天衍阵第二重;估计没想到在镇杀之后会换成镇压。”
加文本来就重伤垂危,伤都还没养好,听了常思剑的话,急的吐血“那还怎么出去”
老子的国家
老子的奖励
最重要的是,
老子的除夕还在外面等老子
常思剑有些不好意思地换了个胳膊抱剑,回答道“之前赵明月的圣域对东临开放,所以他可以带着人进出自如。我没有权限这的确是赵明月考虑不周。要不这样吧,我把自己赔给你,弥补一下你的损失。”
说实话,常思剑觉得,以它的价值,加文是血赚的。
出都出不去你把自己赔给我有个用啊
加文愤怒的举起了因为砍见青山而出现了豁口的惊涛剑,站起来,往前大步走去。
常思剑上前一步,跟在了他身后“等等,小友。你干嘛去”
“刨赵明月老坟”加文怒道。
常思剑看了眼方向,十分淡定自然地回答“你走反了。”
废话
要是刨赵明月坟有用,他现在当然就去了
无能狂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加文想看看这个圣域的边缘在哪,有没有地方能让他突破。
事实证明,这一次英明神武的赵元帅坑他坑的非常彻底。
常思剑的眼里不禁流露出了一丝同情。
加文站在牢不可破的结界边缘,陷入了沉思,然后骤然转身,往大阵中央走去。
那表情,是真的很像是要去刨赵明月坟。
“你冷静一下,不要冲动。”常思剑跟在后面好言相劝。
这他妈怎么冷静加文心情一激动,身上差点又开始飙血了。
好在,常思剑下一句话拉回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你先把伤养好,我教你出去。”
一周后。
林佳心情复杂的撰写好了新闻稿。
她也没想到,这次比赛的结果竟然会这么峰回路转。
本来帝国去旁听新闻发布会的时候,帝国的媒体们都垂头丧气的,没想到那位万众瞩目的未来之星竟然会当众说出“我输给了人类”这种话
耿直的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帝国这边的间谍用特殊手段洗了脑。
新闻发布会因为这个意外事故,被迫终止了。
这次比赛的结果依旧没有定论,但是被送来的记者团们已经知道该写什么了
我们没有输
虽然没人知道,为什么那个叫加文的没回来,但是见青山说的话被录的好好的,上下几十家媒体都录下了,证据确凿,改也没办法改。
于是帝国和虫族又开始扯皮了。对方坚持是见青山大病初愈脑子不清醒,死活不认。帝国则认为对方非常清醒。
不过,他们这些记者团,以及其他的参赛选手,以及准备开始陆续返程了。
毕竟,梓兰星离十四星系再近,那也是虫族的地盘。这位主人明显的不高兴了起来,客人再赖着不走,就有些不太识相了。
医疗官转头看了一眼,隔了一会,又转头看了一眼。
犹豫了许久,她还是扭扭捏捏地走了过去。
“林除夕,我们已经收到撤退的指示了。”她轻声细语地说,脸蒙在防护服之下,只能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你没收到吗而且,这里的空间节点都消失了”
言下之意就算你等的人还活着,也不太可能从这里出来了。
除夕没有说话,他站的很直,一动不动,因为温度过高,体温调节难度增大,平日里水润的唇干的都快开裂了。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只是除了这个地方,不知道还能去哪里等加文。
除夕从来没有过这么茫然的时刻。
他不想回帝国,帝国不是他的家。
他的aa在哪,他的家就在哪。
但是现在aa不在了。
医疗官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劝不动他,于是默默的继续低下头,开始收自己的东西。
正低着头呢,视线里突然掠过了一双双锃光瓦亮的军靴。
医疗官抬起了头,然后在下一秒站直立正,规规矩矩地敬了个礼。
她是第一军团的医疗官,自然认得第一军团的元帅。
李知非。
奈何李知非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压根就没看她一眼。
医疗官并不觉得收到了忽视,反而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就怕这位秦王殿下问一些她难以招架的问题。
医疗官收拾东西的动作顿时更快了,要不是想和除夕搭句话,她本来今天上午就可以收完的。
这个叫林除夕的,背景一定不简单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争吵声,再然后,就是李知非的声音。
医疗官是个普通人,听的模模糊糊的。
“要不是我会管你打晕,带走。”
要不是你是宋少羽的儿子,我会管你
这小孩怎么就这么死心眼。
最后一个字落下,医疗官的手打了个哆嗦,然后没忍住,转过头看了一眼。
李知非的亲卫兵干脆利索上前,一个手刃下去,然后眼疾手快地把人扛在了肩上。
目睹了一切的医疗官“”
一滴冷汗骤然从鼻尖上冒了出来。
等等殿下,您这强抢的戏码就、就,就不能等我收拾完再搞吗
完了,她才三十六怕是过不了三十七岁的生日了。
她的心声显然没有被李知非接收到。李知非带着人径直从她身边走过了。
扛着人的亲卫丢给了她一个“你懂的”眼神。
医疗官yes,sir收到。
木已成舟,等除夕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星舰上了。
他盯着窗外的星空恍惚了很久,视线里,梓兰星已经成了一个淡蓝色的小球。还没一颗黄豆大。
除夕的脸贴在了窗户上,看了很久。
四下无人,他突然觉得这颗梓兰星很像以前加文给他织的保暖小帽子头顶上的蓝色毛线球。
“啊”除夕长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嘶哑的喉咙挤出了几声破碎的哭腔,“啊”
他终于哭了出来。
一开始还能站直,后来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最后顺着身后的玻璃缓缓滑下,蜷缩到了地上,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量。
他甚至连人形都没能维持住。变回了还是幼崽的模样。衣服罩在了他身上,周围黑漆漆一片,很适合假装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这哭声一直从从中午陆陆续续地维持到了晚上。
除夕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从上星舰到现在,没出来过一次。
来的时候整整一船人,回来的时候,准备好的宿舍十室九空。
文礼因为担忧,敲了好几次门,也没等到回应,要不是知道除夕没事,他都想找人把门撬开了。
第三天晚上,门缝里突然塞进来了一封信。
小小的除夕裹着围巾坐在床上,眼眶通红。
围巾是当初他织给加文的围巾,当初来的星舰上,两个人住的是同一间宿舍。
因为说回来的时候宿舍号不变,因此加文把围巾留在了这。
除夕紧紧地裹着围巾,很暖和,有加文的气息,就像是加文抱着他一样。
他对外界的反应已经变得十分迟钝了起来,除夕缓慢无比的朝门口看了一眼,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张纸是什么。
也许是什么通知,他没有去开会,所以有人把通知函送了过来。
或者是什么舞会邀请,哦对了,同时搭上星舰的还有那些记者团。也许是想让他去接受什么采访。
他缓慢的站了起来,身上披着那条围巾,磕磕绊绊地走了起来。
围巾很长,除夕在前面走,后面的毛羽就拖到了地上,像一条长长的小披风。看着很滑稽,又怪可爱的。
眼看就要走到门口了,除夕的后脚不小心在了围巾上,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他摔到了地上,而且站不起了。
没有人抱他起来,除夕又想哭了。
他的手边就是那封信。
除夕在地上翻了个身,把信举了起来。头顶的室内灯有些刺眼,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信封上的字体是打印出来的标准字体,上面写了三个字
除夕收。
这里的人大多都叫他林除夕;自己学校的会叫他林主席;现在还会叫除夕这个名字的,真的已经不多了。
除夕怔然了片刻,拆开了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信纸。
纸上只有一行字。
我向你保证,他还活着。
除夕的眼睛哭的有些肿,还是逆光,看字有些不太清楚。
在看见这行字的时候,他唰地一下坐了起来,把信纸摊开,放在了地上。
明晃晃的灯光照在了信纸上。纸上的字迹清晰无比。
是的,他没有看错。
写这封信的人是谁,除夕很快就在心里有了答案。
加文还活着。
他的脑海里一时之间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于是,“啪嗒”一声,一滴眼泪落在了信纸上。
不过这一回,是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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