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黎被费立公主抱在怀里时,心中登时飘上一种奇异的感觉,青春期的少年才刚刚展露些许男人的痕迹来,给人以一种可靠的安心感。
但其实他更多的是在不知所措。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除了父母以外的人抱,上次也是在很小的时候了。
费立瞅着他一个劲在自己怀里发抖,视线往下落,目光从曾黎的脸上一扫而过,担忧又焦急地问了他几句,不出意料,曾黎又被他吓到了,缩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睁着一双无辜的褐色眼眸,眼底泛着水花。
费立那个抓狂的啊。
但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谁关心人的时候会用超凶的语气问候啊!偏偏被凶的对象还是曾黎,曾黎总觉得费立像只随时要把他吃掉的大灰狼,但是这只大灰狼有点莫名其妙,难,难道......是想把他养肥再吃?
曾黎一不敢动二不敢哭,只好胡思乱想,生怕费立一烦他就把他给摔在地上,然后逮着揍一顿。
若是要从校门口去往医务室,那么教学楼就是必经之处,少年公主抱着另一名少年飞奔而过,微微喘着气,程秋华恰好收拾完东西下楼,撞见了这一幕。
他认出了费立。
“费立!”她喊了一声,眯起眼想从侧面看清费立怀里那颗眼熟的脑袋,“慌慌张张跑什么?发生什么了?”
听到这一声,曾黎像是见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一样,登时回头,湿漉漉的双眸委屈地看向程老师那儿,半天憋出软软糯糯的一句话来:“老...老师......”
他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费立看到程秋华也像是看到了救星,他的目光匆匆往下一瞥,突然被曾黎这反应弄了个大红脸,在心里暗骂了句“妈的”,旋即抱着曾黎接近程秋华,说:“老师,曾黎好像生病了,你看他一直在抖。”
曾黎:“......”
他悄咪咪瞄了费立一眼,那个眼神就像是说“我是因为你抱我才在抖的”一样,程秋华显然也看出来了。
“我......我没事......”不一会儿,曾黎低着头小声说道。
费立还是不放心,皱着眉头下意识操着足够凶到曾黎的语气说:“逞什么强,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什么,生病就是生病了。你这不还在发抖么,脸色也不好看......”
曾黎缩起脖子来,简直想求他把自己放下来,他哪来那么大劲啊,能抱自己这么久?
程秋华憋着笑打断费立,说:“费立,你先把曾黎放下来吧。”
闻言,费立不放心看了眼曾黎,又看程秋华,片刻后叹了口气,无奈地把曾黎给放下来,手插在裤兜里,散漫往旁边一站,但这个站位,只要曾黎一有什么事,他就能马上接住。
但曾黎却没他这个机会,整个教学楼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所有声音都被放得很大,学生们已经逐渐离开校园,没有很多人,曾黎便轻松了不少。他揪着书包带子站稳,朝着程秋华低下头,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但却像是一个乖乖接受批评的学生。
程秋华没对他说什么,反而先是问了问费立一些情况,等他解释完,程秋华也明白了过来。
“曾黎,你先回家吧,你朋友还在外面等你呢。”程秋华这才转头,对曾黎笑了笑。
“程老师?”费立阻止道。
这兔子不去医务室没关系吗?
程秋华用眼神示意费立先不说话,费立了然,手插在裤兜里往后望去,曾黎闻言一愣,也跟着回头望去。
门口的蒋修宇拘谨地站在那儿,一直在等曾黎,在触及三人的目光时被吓了一大跳,“噫——”了一声,仿佛炸毛的猫咪。
蒋修宇怕费立对曾黎做什么坏事,虽然害怕,但还是一路小跑跟了过来,在看到老师的那一瞬间,他大大松了口气。
曾黎恨不得立马从这里离开,先不说要来不及买菜了......光是身边这个莫名其妙的费立,就会把人活生生吓死呀!曾黎觉得他凶,但也知道费立是好心想带他去医务室,本着礼貌的原则,紧紧揪着书包带子,转向费立,缓缓抬起了头——
费立仰着下巴看他,眼神不善。
咦啊啊啊......!
“老......老师,再见......!”曾黎登时被吓到尾音都上扬起来,说完这句,便往蒋修宇那儿小跑了过去。蒋修宇看曾黎被吓,也情不自禁被吓了一跳,一兔一猫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小跑着走了。
单纯看着曾黎的费立:“......”
他还期待这兔子会说什么呢,结果就跑了?忘恩负义的白眼兔!
程秋华看着三人,在心里默默感叹了句青春真好,随后转过视线,对上费立漆黑的双眸,斟酌一番后,说:“费立,关于曾黎......老师有事想要拜托你。”
原本关乎这件事,程秋华还打算在观望观望几天,但这次似乎是个不错的开头,曾黎也不像是表面上那么抗拒,费立也是个值得信任的男孩......或许,可以一试,她想。
凉爽的九月送来秋风,街道上黄澄澄的铺满一片落叶。蒋修宇的视线时不时落在曾黎的侧脸上,不得不说,曾黎长得是真的很好看,软乎乎的,介乎于男孩与少年之间。或许是因为校服尺码大了一号,显得他整个人有些瘦,但这在情理之中吧,蒋修宇想,毕竟他已经好久没吃到妈妈做的饭了,奶奶又是素食主义......才这么几天他就感觉自己瘦了好多好多。
而曾黎的妈妈,经常不在家,听说要很晚才回来,然后很早就出门了。
难怪他这么瘦......
不过......
忽然怜悯起曾黎的蒋修宇用手试探拍了一下曾黎的肩膀,曾黎被他吓了一跳,受惊般立即缩起脑袋,蒋修宇丝毫未觉,他微小但坚定的声音响起:“曾......曾黎,我妈妈做的饭......很好吃的!”
曾黎很想问他“然后呢?”,因为蒋修宇说完这句话便没再继续说话了,他开始傻白甜地小声哼歌傻乐,曾黎对他有些无奈,不明不白应了声:“嗯......哦。”
若是换成别人一定忍受不了曾黎这种一问一答的模样,有时候你说半天他可能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或者只软软回一句“哦”“嗯”,但蒋修宇不会,他觉得和曾黎待一起很放松,或许是因为曾黎没什么攻击性,当然,更重要的是......曾黎要陪他一起去看望他妈妈!
曾黎可真是个好人,蒋修宇想。
就在几分钟前,放学铃声照常响起,蒋修宇从高一偷偷摸进了高二,到后门来等曾黎。可这次却稍微有些不同,曾黎没有像平常一样一句话不说,看了一眼他走掉,而是沉默片刻,犹豫了好久,然后对他憋出了一句话:“你妈妈......今天......去看看吧?”他顿了顿,又垂着眼,说,“我们。”
蒋修宇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蒋修宇想去看他妈妈很久了,但是因为奶奶不让,他也没有胆子自己跑去,尽管医院离学校只有几段路的距离。曾黎听完他的顾虑,没说话,但又像是想说什么,蒋修宇这会儿又不太懂他,直到他听曾黎憋出一句,“必须......去看看。”
呃,蒋修宇还是没懂。
但管他呢!有人陪,蒋修宇就也不是那么害怕了......哦要是想到他奶奶会怕他蒋修宇还是怕的,但比起这个,他更想见他的妈妈,而曾黎给了他勇气。
“真想吃妈妈做的饭啊。”蒋修宇忽然小声笑起来。
曾黎闻言一顿,看了他一眼,起先没说话。
半天后他才说,“病人......不能做饭呢。”
蒋修宇一顿,沉默了好久,像是在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然后摆摆手,说:“算啦......我也好想我妈妈了。”
曾黎慢吞吞走在他旁边,背着书包,没再吭声,褐色的眼瞳里染上了其他颜色。
他想,上次那批人或许只是想打蒋修宇出一顿气,但是难保下一次,他们真的催不回债,不会去做什么。最重要的,可能是绑架,要挟。
他和蒋修宇都只是孩子,曾黎紧紧抓着书包带子,有点怕,但又特别冷静地思考起来。
这件事还得让大人来处理,而且为了自保......也得做一些准备工夫。
费立从树下站起来,他在那儿蹲了好半天,看着两家伙快走到尽头,才不急不忙跟了上去。
前些日子程秋华和他说的那些话,这几天里一直困扰着费立。他甚至还去查了百度,2014年有关于社交恐惧症这类症状的资料少之又少,网络上大多都是些危言耸听的话,这让费立对曾黎越来越重视。
听网上说,曾黎这样的群体......
很容易演变成抑郁症。
很容易产生轻生的念头。
很容易遭人欺负。
啧。
这只小兔子也的确挺好欺负的。
更重要的是......费立拎着书包步伐散漫地跟了上去,嘴里嚼着口香糖。
这俩人,不对劲。
就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一样。
而半晌后,两人消失在建筑里头,费立抬起头,看着这偌大的医院,傻了。
这尼玛是医院?
当天下午,曾黎疲惫地趴在书桌上午睡,学生陆陆续续进了班级,安静的气氛逐渐被破坏,变得吵闹起来。曾黎微微皱着眉头,显然是对此不太舒服。忽然身边传来一声响,曾黎立即坐起来,吓了一跳。
费立气鼓鼓地在椅子上坐下来,把书包往书桌旁随便一挂,抱着臂,翘起凳子一副拽样。
曾黎搞不懂他,更怕他,悄咪咪往左边挪了挪位置,更靠近窗户一些。费立觉得他恨不得离自己远远的,一想到这他就登时牙痒痒,偏偏他现在还很饿——你费大爷肚子一饿就暴躁!费立瞪了曾黎一眼,曾黎登时缩起脖子,又往旁边躲,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了这尊佛。
但不管怎么样,如果费立跟他说话的话,他第一句一定会是“对不起”。
果不其然,费立牙痒痒,肚子饿得要死,中午就为了等曾黎出来他在旁边蹲了一整个中午!饭都没吃妈的!结果这小子是从哪里出来的?特地躲着他?费立想问曾黎到底怎么回事,于是他便问了:“喂,兔子......哦曾黎,我问你,”
“对...对不起!”曾黎闭上眼鼓起勇气抢先回答。
不管怎么样,先对不起就对了。
费立:“......”
费立被气得不轻,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咬咬牙,转头对隔壁调侃他又欺负人家小兔子的基友挥挥手,让他滚蛋。然后转回头,看了眼曾黎,说:“你你你又对不起个屁啊?我怎么你了我?”
曾黎:“......对,对不起。”
费立:“......”
费立沉痛捂住脸,摆摆手,让他别说话了,他费大爷好不容易做一回好事儿,照顾照顾小兔子,怎么就这么难?反而还成坏人了?
然而曾黎哪懂他的心思,他认为费立是莫名其妙的费立,先道歉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他偷偷看了费立一眼,褐色的眼眸泛出水光,费立瞥了他一眼,两人目光正巧撞上,曾黎偷看被发现,登时惊吓着收回视线,抱着书包假装镇静地看着黑板。
上课铃还没打响,黑板上啥也没有。
费立微微红着脸想:算了算了,原谅他了。
很快,随着铃声响起,下午第一节课又开始了。费立有些受不了这平淡无奇一点意思都没有的高中生活,哦,也不是没有,除了篮球还多了个小兔子。费立看了曾黎一眼,曾黎上课的时候很认真,听课认真,抄笔记也认真,每当这个时候,他的世界里就好像只剩下了自己和黑板上的知识点。阳光透过玻璃渗透进来,照在曾黎的身上,他身体的一半都处在光明之中,这让费立觉得他很好看。
但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社交恐惧症呢,费立撑着脑袋想。
曾黎也不是一节课四十分钟都把注意力放在黑板上的,他偶尔会走神注意其他的地方,比如说他身边那个有点凶凶的费立这节课已经换了好几个睡姿,起初在盯着窗外看,看着看着就睡觉了,现在睡醒了在折腾笔。
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与曾黎的手不一样,费立的手上带着老茧,粗糙,很有男子气息。
就是这双手的主人一看就很闲,费立刚刚拿美工刀在黑笔笔壳上雕刻了半天,这会儿正借了彩色笔在上面填色。
那似乎是一个歪七扭八的“L”。
费立没有表情的时候有着一种少年的俊朗,曾黎觉得这样看起来他虽然还是有点凶,但是却比之前好多了。留着清爽利落的短寸,浓眉大眼,眼瞳漆黑,线条硬朗,他里面穿着篮球服,外面随意套了校服,拉链压根就没拉上,像是少女漫画里英俊帅气的男主角。
男主角似乎是感觉到了曾黎的目光,动作一顿,目光朝曾黎瞥了过来。
一个很平淡的目光。
曾黎这次没有被他吓到,却还是下意识转开了目光,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怦怦直跳,有一种考试作弊被抓包的紧张感——尽管他从来都没有作弊过。
“哎,”费立似乎是没注意到曾黎刚刚在偷看他,这让曾黎松了口气。然而费立在叫完他之后,目光又向下落去,落在了曾黎手中的笔上,注意到了些什么。“你笔要没水了吧。”他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嗯...好....好像是。”曾黎软软应了一句。
他写了两笔,字迹的确开始不清晰了,于是他便从抽屉里找出笔袋来,一把一把试过去,都用完了。
啊,忘记买笔了。曾黎忽然想起来,他今天陪蒋修宇去了一趟医院,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费立就看着他找来找去,没说话,也没动作,过了好一会儿,曾黎终于认命,抬起眼,自带雾气的褐色眼眸看往费立。然而他在下一秒就逃开了目光,果然还是很可怕啊......
“喂,”费立忽然用手肘撞了一下曾黎,无心之举,“你要记笔记的吧?”
曾黎看着在阳光照耀下的费立,呆呆点了点头。
“我不记笔记。”费立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困倦,他一定又想睡了——曾黎想。下一刻,费立将那把刚刚填完色的黑笔丢到曾黎面前,笔估计还是新买的,没有一点被使用过的迹象。
“送给你了。”费立挥挥手很大度的样子,然后他在书桌上趴了下来,说:“我要睡了。待会儿老师要是朝咱们这儿过来,你就跟我说一声,嗯?”
曾黎被费立上调的尾音给弄傻了,事实上费立认为他经常是这个怂哒哒的状态。曾黎微微点头,很小声地说了句“好”。费立听到了,他阖上眼,安心睡了。
讲台上英语老师的字迹龙飞凤舞,曾黎手握费立送给他的笔,忽然觉得手心好滚烫啊。这还是他第一次......第一次收到别人的礼物呢。
他情不自禁转头看了眼费立的后脑勺,就这么会功夫,费立就沉沉睡了过去。后面一排除了曾黎在认真听课,其他人全都在睡觉。曾黎收回目光,浅浅一笑,露出了个不甚明显的小梨涡。
谢谢,他在心里默默说。
后门上半部分的栏杆外头,程秋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到曾黎终于笑了,她也情不自禁跟着笑了笑,感叹了句,小孩子果然都是小天使啊。但大多数小天使都觉得她是个恶魔,不少同学开始注意到后面有张班主任的脸,被吓了一大跳,你拍我拍你,于是睡觉的都醒了,走神的也都集中了注意力,生怕被班主任逮到教育一顿。
曾黎回头也注意到了程老师,想提醒费立,但一时间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拍哪里好,最后他轻轻拍了一下费立的手。
半睡半醒的费立没被这小动静吵起来,还以为谁逗他呢,便伸手,把曾黎的手抓住了,握在手心里。
“费....费立?你...你醒醒......醒醒呀。”曾黎又被吓了一跳,欲哭无泪。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