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寒露稍重,花影都漾着水光,婆娑树影间,月色清亮空明,隐约可窥得几分迟来的春意。谢厌雪持剑走出云深居,啁啾鸟鸣不绝于耳,他自远处遥遥望去,索桥勾连处,檐廊回环,乌压压地挤着百来只雀鸟。
“……”
出自谁的手笔,一目了然。
谢厌雪走近了些,这动静实在是吵闹不堪,他微微皱起眉,脚步顿住,抬眸望向翘起的檐角,谢厌雪握紧手里的剑柄,随后猛地发力一斩——
风声骤停。
凌厉的剑气划过房檐,琉璃砖瓦顷刻间迸裂,石雕的龙头生生让他斩断,“轰”的一声,惊飞满地雀鸟,仓惶四窜。
他无意伤及这些生灵,只是释放出自己的威压,“回去。”
鸟儿们不敢再造次,扑棱着翅膀慌慌张张地飞走,艾盼探出头打量一小会儿,江见愁打打不过,谢厌雪更打不过,他决定好鸟不吃眼前亏,混入其中,溜之大吉。
这一夜至此终于安静下来。
谢厌雪侧过眸询问江见愁:“怎么回事。”
“还不是那只鸟。”江见愁抹了把脸,耳朵里面到现在还有回声,他怒道:“我不就多拿了他几颗灵石,喊来整座山的鸟搁我耳边叫唤了一晚上,这是人干的事儿吗?简直丧心病狂!”
江见愁一心要跟艾盼算账,又问谢厌雪:“师兄,你看见那只鸟没有?”
“未曾留意。”
“肯定是溜了。”江见愁立即冲出去,向艾盼宣战,他怒吼道:“死胖子你给我等着,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我要把你给炖了!”
夜色沉沉,长留山上,回音不断:
“迟早我要把你给炖了——!”
“我要把你给炖了——!”
“把你给炖了——!”
“炖了——!”
艾盼身形一歪,险些从半空中掉下去,他怒气冲冲地回应道:“啾啾啾!”
等着就等着!
这小家伙一肚子坏水儿,先是到灵田里捣乱,这个吃几口,那个咬一下,末了还嫌不好吃,“呸呸呸”的吐出来,再踩几脚,他招来其余的鸟儿一起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自个儿又摸进宗祠,把供奉的瓜果吃光光,最后找了一个视野开阔、又不会被轻易逮住的地方,美滋滋地打盹儿。
隔日,江见愁一见到灵田的惨状,心如刀割,后来又发现宗祠也遭受毒手,怒吼响彻长留山:“吃吃吃,就知道吃,再吃你他娘的都两百五十斤了,下锅刚刚好,我这就提前给你准备好牌位!”
艾盼瞅见江见愁气急败坏的模样,高兴到一个打五个,把别的鸟全部揍趴下了,抱着抢过来的浆果直乐:“啾啾啾。”
他那对乌黑的眼瞳滴溜溜地转了转,又开始琢磨起新的法子来捣乱了。
总之,长留山这几日简直热闹得过了分。
当谢厌雪再一次阖上双目,将要入定,山间又回荡着几声怒骂——
“你这死鸟别躲着不出声,我知道你在树上——!”
“别躲着不出声,我知道你在树上——!”
“不出声,我知道你在树上——!”
“我知道你在树上——!”
“在树上——!”
他撩起眼帘,往日平淡的容色终于掠过几分不悦,谢厌雪起身,眉眼浸着几分凉意,而音色冷清,“性子太过跳脱。”
“日后我亲自看管他。”
这一日,艾盼胖揍完不服他的鸟儿,昂首挺胸地巡视自己的江山时,突然在檐廊上瞄见一颗闪闪发光的灵石,他忙不迭地扑过去收好,走了几步,又有一颗灵石出现,艾盼叼起来,疑惑地东张西望,结果前面还有一颗亮晶晶的灵石。
天上掉宝贝啦?
他雀跃地捡了一路灵石,不知不觉间就被引向云深处。
不对呀。
艾盼夹在翅膀下面的灵石边蹦边掉,他捡着捡着,一下子瞪大眼睛,终于有点警觉了,艾盼左瞄一眼,右瞄一眼,心里直犯嘀咕。
是不是江见愁想把自己骗出来?
前面的宝贝一闪一闪的,艾盼纠结不已,最后他安慰自己江见愁才没有这么大方,一股脑儿扑了上去,小家伙这才发现那是自个儿老早就惦记着的发簪,他当即不管灵石了,只顾着抱住发簪玩耍,又试图把嵌进去的珠子咬出来。
咬、咬、咬不——
“啾?”
一只莹白如玉的手陡然拎起了艾盼,灵石叮叮当当落了满地,艾盼一张口,发簪也掉了下去,他挣扎不已,仰起头的时候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深黑的瞳眸。
艾盼一僵,眼神无辜极了,“啾、啾啾啾?”
干、干嘛呀?
谢厌雪道:“这几日,你把长留山闹得天翻地覆。”
艾盼的眼神更是茫然了,“啾?”
他才听不懂这个剑修在说什么呢
谢厌雪又道:“既然你与师弟有嫌隙,日后便留在这里。”
艾盼立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啾啾啾。”
谢厌雪并非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即使这小家伙不乐意,他也不会再让艾盼四处捣乱,谢厌雪拎着打蔫儿的艾盼回到屋内,早已经候在这里的江见愁磨牙道:“死胖子,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艾盼吓坏了,差点跳起来,谢厌雪淡淡地垂眸觑他一眼,把艾盼按住。
这小家伙是该教训一番。
溜又溜不掉,打也打不过,艾盼眼泪汪汪地想,这两人果然是一伙儿的,倒霉的只有可怜、无辜又弱小的他!
“来,算个账。”
江见愁从拿出一把算盘,一笔一笔地给艾盼挨个儿算账,“你损坏的灵田里,有修髓草十二株、六转元婴草三十株、血莲草二十株、金乌草五株、碧心草二十四株、凝气草九株、返魂草十六株……”
算盘被敲得噼里啪啦响,艾盼的眼睛越睁越圆,最后江见愁报出了一个数目,“扣除我从你那里拿过来的灵石,总共十颗中品灵石。”
他朝艾盼伸出手,“赔钱!”
艾盼耷拉着脑袋,委屈巴巴的“啾”了几声。
没、没钱呀。
“天衡真人洞府里的宝贝呢?”江见愁估摸着他这是想赖账,“十颗中品灵石,你赔完钱,我就不和你计较这事儿了。”
艾盼心虚地说:“啾啾啾。”
洞府里的宝贝是那什么天衡真人的,又不是他的,不、不能随便乱花的!
才怪。
就是一个子儿都别想从他身上抠出来!
艾盼的视线游移不定,江见愁瞅着他这副小气吧啦的样子,翻了一个白眼,他正要吓唬艾盼几句,突然福至心灵,有了新主意,江见愁一乐,“不肯掏钱是吧?这样吧,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就辛苦你一点吧。”
艾盼小声地询问道:“啾?”
江见愁一把摇开手里的金漆扇,笑容满面道:“山下的人不都当你是鸟大仙儿吗?”
打从这天起,江见愁每日天一亮就拎着艾盼下山,美名其曰带鸟大仙儿散步,其实是艾盼做苦力辛苦还债。他的那一张嘴会忽悠人,白的都能说出黑的,艾盼只好忍辱负重与他一起坑蒙拐骗,并陆续开展许多业务:
鸟大仙儿蹭仙气项目,摸一次两颗下品灵石。
鸟大仙儿测姻缘项目,“啾”一声五颗下品灵石。
鸟大仙儿赐福项目,赐一次福十颗下品灵石。
江见愁斜睨着让村民团团围住的艾盼,冷笑一声,“有的鸟表面上风光无限,实际上背地里欠了一屁股烂账。”
一连早起几日,懒觉都没得睡的艾盼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他抱住一颗灵石有气无力地蹭了几下,勉强给村民应了声儿,“啾啾啾。”
好疲惫哦。
挣钱太难了!
是夜,艾盼窝在窗边打瞌睡,谢厌雪走过,他不经意的一瞥,脚步稍顿,捞起了艾盼,手指抚过小家伙的头顶。
这要是平时,艾盼早就蹦起来发脾气了,可这会儿他都累坏了,抬起头迷迷糊糊的“啾”了一声,又东倒西歪地蹭在谢厌雪的手腕上接着睡起来。
谢厌雪往他体内输了些真气,并无任何异常,轻轻的“啧”了一声。
“怎么秃了几处。”
秃了?
“这里。”
艾盼努力想睁开眼睛,可实在是睁不开,只感觉得到有只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他下意识晃了晃头,生怕谢厌雪再敲自己。
随即那一只手又稍微往下挪去,谢厌雪淡淡地说:“还有这里。”
秃了这么多?
艾盼心不在焉地听着,翻了一个身,天大地大没有睡觉大,结果他才闭上眼睛,突然回过神来,乌溜溜的眼睛登时瞪圆了。
他怎么可能秃!
艾盼从谢厌雪的手上蹦起来,急急忙忙冲到外面,借着月光和溪流,努力低头看自己的脑袋,没想到毛茸茸的一片里,真的秃了一小块儿。
艾盼又努力往后面瞄,他瞄着瞄着,冷不丁儿想起来下午自己打盹儿时,无意识听见了江见愁和柯一梦的对话。
柯一梦说:“这里,秃了。”
江见愁压低了声音,冲着她“嘘”了一声,“小声点,别给他听见了,不知道有谁偷偷薅他毛,还每回净往一处薅,他要知道自己秃了非得闹翻天。”
艾盼“啾”的一声哭出来了。
他被人薅秃了,挣的血汗钱还都不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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