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道号玄阳,今年十四岁,是他们“玄”字辈最小的师弟。虽然同拜在崇真真人门下,但师父近些年经常闭关,对他的指点远不及其他师兄多,玄阳大部分时间其实是跟着大师兄混的。
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其他弟子眼中的“小跟屁虫”。
这会儿玄阳茫然地看着自家大师兄,总感觉他身上的气息难以以“危险”二字概括,他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说:“大……”
“玄阳,今日来上香跪拜的人多,你去其他师兄那里帮忙吧,不用跟着我了。”玄景说着重新提起木桶,“有事的话去找你玄衍师兄,尽量别来打扰我。”
“哦……好,”玄阳看着桶里的鱼,表情有点失落,“大师兄是不放心把他交给我吗……”
玄景闻言一愣,轻轻叹口气,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不是,你多心了,是这条鱼比较欠揍,需要好好调`教一番。”
还在桶里的余闲:“……”
这个词……不、不太对吧……
他现在使不出法力,又是在这种道士聚集的地方,想逃跑根本天方夜谭,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对方拎回住处。
玄景的住处是跃锦观最偏的一进院落,刚一进来,余闲的疑问又开始冒头——这么偏的院子,怎么都不该给“大师兄”这种身份的人住。
而且这一路过来,他观察了观内其他弟子,发现他们的道袍都用的是一种特殊的晕染法,像泼墨山水画似的,非常写意。
跃锦观与鲤为伴,鱼离不开水,道观自然更崇尚水德。而水在五行中为玄色,因此道袍上晕染的黑色越多,说明这个人在观中地位越尊贵。
跃锦观建成至今几百年,还没有哪位真人穿过纯黑色道袍,玄景不过是个弟子,怎么可能穿得起?
就算他真穿得起,那么地位一定尊贵得不得了,又为什么要给他安排这么偏的一进院子?
余闲越想越想不通,只感觉人类这种生物实在是太难懂了。
这院子是个背阴面,一进去就感到阴风阵阵,连个人影也没有,门口杵着两棵不知是什么的树,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直哆嗦,非常符合“鬼宅”的设定。
余闲被小风吹得一抖,赶紧把脑袋缩回水中,谁料一只手伸过来直接扣住他的两鳃,把他从水里提了起来。
余闲:“!!!”
太粗暴了!
靠墙的那棵树下摆着一口大缸,玄景把他往里一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从今天开始你就住这儿,等师父闭关出来再说。”
余闲:“……”
认真的吗?这……露天的啊?像他这种金贵的锦鲤,摸一把就能“好运+1”、“金钱+1”、“桃花+1”,真的不请进屋里去吗?
余闲眼巴巴地看着对方,尽力表现“我是条货真价实的转运锦鲤”,谁成想对方居然理都不理,直接转身走了。
余闲:“……”
欺鱼太甚!
眼看着玄景黑衣的背影消失,余闲烦躁地在缸里游上几圈——想他一条驰骋锦江的锦鲤,居然被放在这么个局促的“小黑屋”里,实在是委屈鱼了。
要怪就怪那缺德的熊孩子,非得把酒倒进江里,害他一时不察被灌得大醉,连控制身形变幻的法术都使不出来。
他一边游,心里想着这黑衣服的道士真奇怪,分明看上去不喜欢锦鲤,却偏要在院子里随时备着一口缸。
人啊,果然都是口是心非的。
余闲在水里漂着,自觉领悟到了关于“人类”这种生物的真谛,正在沾沾自喜,却忽觉有点晕晕乎乎的,刚刚被道士折腾带来的一番清醒已然消耗殆尽,酒劲儿又开始上头了。
他兀自负隅顽抗了一下,还是变成了一条翻肚子的醉鱼。
今日正当二月初二,别处“龙抬头”,锦州“鲤甩尾”——正是一年三百余度“拜锦鲤”的日子之一。
锦州人喜欢拜锦鲤,而跃锦观自然是拜锦鲤的最佳去处。今日香客格外多,空气中都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香火味。待到日落天黑,前来上香祷告的人终于徐徐离去,道观重新陷入安静中。
余闲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夜半三更,初二的月亮还羞怯地不愿出来,天上只有零碎的星光。他鳍尾伸展地在水里挺了一会儿尸,忽一个翻身,对着夜空若有所思。
看周围这么安静,屋子里也没掌灯,那臭道士应该是睡了。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他非得把那道士扒干净,看看他身上到底有没有印记不可。
余闲这么想着,已经蓄势待发,尾巴一甩跃出水面——
然后就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又直挺挺地摔了回去。
余闲:“……?!”
他被弹回缸里,重新抬头时才发现缸上居然罩着一层“网”,似乎是用什么法术织成的,每一根“线”都细如发丝,散发出一点淡淡的白光,很快光芒熄灭,“网”便再次隐去。
余闲登时被气得鳃都鼓起来了,心说这臭道士把他仍在这破缸里不说,还用法术囚禁他,真是虾可忍鱼不可忍!
他才不是家养的小鱼苗,他堂堂锦鲤大仙,还没哪个凡人敢这么对他!
可现在……他法力还没恢复,到底要怎么才能逃出去?
余闲在缸里游了几圈,忽然灵机一动,张嘴吐出一颗羊眼大的金珠来——这颗珠子金光流转,光彩夺目,让人不敢逼视。他便用脑袋将这珠子往上一顶,珠子不出意料地突破那张无形的“网”,将其融出一个“洞”,他看准时机,紧跟着珠子从洞中跃出。
成了!
那张“网”在他出去以后再次恢复原状,柔软地将他托住,他张开双鳍准备接住掉落下来的金珠,谁成想就在这时——
一道停在屋脊上的黑影倏地闪至,是只翼展超过一人高的大鸟,它朝着余闲伸出尖尖的喙,一口叼走了那颗闪着金光的珠子。
余闲大惊:“等……”
大鸟细长的腿踩在水缸边上,双翅收敛,脖子一扬,金珠自它狭长的喙间没入,不见了。
“别……吃……”
“……”
余闲整条鱼僵成了风干小鱼干,他憋了三秒,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扁毛畜生……还我内丹啊!!”
估计是语言不通,大鸟低头看了看他,竟振翅要走。余闲又气又急,心道这是哪个臭道士养的破仙鹤,居然敢抢他锦鲤大仙的内丹!
可他一条鱼又不会飞,要是让这鸟跑了,那可就真的难以追回来了。
于是他身体快过脑子,“嗷”一口咬住了仙鹤的腿。
仙鹤明显被咬得疼了,发出一声凄厉的鹤唳,奋力拍打翅膀想把他甩下去,又用尖尖的喙啄他。
余闲鳞都被啄掉了几片依然死不松口,仙鹤到底不如有手有脚的人灵便,无奈之下只好振翅而起,把他拖向高空。
仙鹤直入天际,迅速消失在跃锦观范围内,这一进荒凉的院子重新安静下来,只有鹤振翅时带动的气流惊扰了缸中的水,水面兀自晃动,连带着那法术结成的网也震颤不休。
当水面重新归于平静的时候,玄景房间的门突然无声滑开,他披衣而出,手里攥着那把黑鞘剑,径直往饲养余闲的鱼缸走。
可惜来迟了,缸中早已空无一物,只在缸边沾着两片红色的鳞,水里还漂着一片雪白的鸟羽。
玄景将鱼鳞和鸟羽都拾在手中,已大致猜测出之前都发生过什么,微不可闻地发出一声轻哂:“又是你们。”
他半夜被惊扰,一头墨发也来不及束,就这么随意地披散在肩头,随着他的动作从颈边滑落。天上那点晦暗的星光照不亮他的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竟能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似有还无的邪气。
他唇角意味不明地一挑,手指在水面轻拂,“网”便琴弦似的拨动了,旋即他将鱼鳞敛进袖中,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到屋里,没再出来。
飞走的仙鹤朝着锦州西边掠去,腿上还挂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这诡异的组合最终降落在城西另一座道观,仙鹤收敛翅膀,一头扎进了鹤舍之中。
它落地发出几声急促的鸣叫,周围里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
余闲在天上被甩得七荤八素,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就听到又是数声鹤鸣,更多的喙朝他啄了过来——
余闲:“!!”
这地方,居然大大小小共有几十只鹤!
他登时吓得差点苦胆都破了,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内丹,连忙松了口。可他松口那群鹤也不打算放过他,你一啄我一啄,他身上的鳞瞬间崩飞了好几片。
“等……不要啄眼睛啊!”
余闲使出浑身解数在地上瞎蹦跶,怎么看都是一条难逃鹤口、即将被分而食之的咸鱼是也。
而就在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终于解禁,一线金红光芒自他周身迸发出来,滔天法力席卷而归,他身形抽长,在红光之中化为人形,朝着那些聒噪的大鸟发出一声怒斥:“滚!”
红光裹挟着无形的气浪击中鹤群,鹤群被他一斥而惊,哀鸣着往旁边退去,羽毛七零八落地四散飘开。
余闲一挺身,一握拳,心道这梁子今天是结下了。
然而他忽一转念,似乎觉得哪里不对。
他的内丹还在鹤肚子里,那现在突然回来的这点法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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