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在京城的某个高墙大宅内。
“害怕吗？”
“唔, 和娘在一起, 不怕。”
陌生的府邸，柔软的大床, 一大一小相对躺着, 正是让杜老三扑了个空的林晚照和茂茂。
茂茂满两岁后，就再也没有和他阿娘一起睡过。如今重新躺在一张床上，很是兴奋。
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像星子一样, 闪闪发亮：“阿娘, 你给我唱摇篮曲吧, 就像小时候那样。”
林晚照含笑：“好啊。”
于是, 她就像小时候那样, 一边轻拍着茂茂的背，一边轻声哼唱。
只是这一次唱的, 是一首茂茂从未听过的全新的摇篮曲。
“亲爱宝贝乖乖要入睡，我是你最温暖的安慰, 阿娘轻轻守在你身边, 你别怕黑夜。”
“我的宝贝不要再流泪，你要学着努力不怕黑，未来你要自己去面对，生命中的夜。”
“宝宝睡，好好的入睡, 阿娘永远陪在你身边, 喜悦和伤悲不要害怕面对, 勇敢我宝贝……”
小眼睛里神采黯了下去，一开一合，慢慢再也没有睁开。
林晚照轻拍着他的手却依然没停，视线在稚嫩的小脸上流连，落在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上。
睡着都这么开心，一定是个美梦吧。
希望以后在杜家的每一天，他都能够这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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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照来杜家，并不是为了避开杜老三。
出门之前，她就告诉茂茂，逛完街后，要带他去大伯家，也是他爹出生的地方。
薛飞上前叫门，门很快开了。
一看来人，林晚照有些被惊到。没想到杜老三的大哥大嫂竟亲自出来迎接他们，显然无比重视。
杜老三的大哥叫杜廷治，和杜老三长相有几分相似，只是给人的观感完全不一样。若说杜老三是粗犷硬汉，那杜廷治就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
杜老三的大嫂叫段湘君，是个美人。一看便是名门毓秀，举手投足间无一不显露出当家主母的风范和气度。
两人都没什么架子，这让林晚照暗暗松了口气。
大约是提前让薛飞来送过拜帖的缘故，杜廷治的儿子杜邺飞也在家。
杜邺飞是杜廷治的独子，比茂茂大三岁，继承了母亲的外貌和父亲的气质。一个还不到10岁的半大孩子，站在那里，浑身气度让人无法忽视。
认过人后，段湘君拉着茂茂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让杜邺飞带他下去家里各处看看。
初次来杜家，花婶儿自然跟着，其实叫林晚照说，倒没必要。
若说她这些有什么长进，便是看人了。人的眼神和肢体语言是骗不了人的，她看得出这一家子是真心喜爱茂茂，尽管里面很大程度大概是因为亏欠。
只是当她提出将茂茂留在杜家时，杜廷治很意外。
林晚照对上他的目光：“大哥，我能这样叫你么？”
杜廷治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这还用说？你是老三的媳妇儿，自是喊我大哥。”
林晚照笑笑：“大哥，不怕你笑话，茂茂从小就没离开过我，有一次因为看大夫不得不离开十天，我都要每天晚上赶回去守着他的。”
她吸了口气：“我舍不得他，先前本想带着就他在渔阳念私塾，后来因为某种原因，才决定来京城。既然来了，如果你们同意，就留在京城，省得和我一起漂着。”
段湘君握着她的手，哽咽道：“弟妹，三弟这是为杜家才……不过没关系，好在一家子以后都在京城里，总有补偿得机会。”
林晚照摇摇头：“大嫂你误会了，只有茂茂会留在京城。而且这是个人的选择，没什么对不对得起的，若真要补偿，便尽可能对茂茂好一些吧。”
杜廷治向林晚照看来：“这个不用你说，茂茂是我杜家的孩子，对他好是理所应当的。你们真的已经决定不留在京城了？”
林晚照笑笑：“便是在，他一个大男人如何能顾好孩子。”
“不是还有你么……”段湘君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去看杜廷治。
杜廷治也意识到什么，老三媳妇儿这是要自己离开？
他眉头微蹙向林晚照看来：“老三，他知道么？”
“这便是我要求大哥大嫂的另一件事了。”林晚照站起来，盈盈向两人一拜。
段湘君一把将她扶起来：“一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你说吧。”
林晚照让杜廷治答应她，若是杜老三问起，暂时不要告诉杜老三她将茂茂留在杜家的消息。
杜老三心思敏捷，要是知道她将茂茂留在杜家，转眼就能猜到她要走。以杜老三的性子，她是决计走不了的。
杜廷治和段湘君对视一眼，难以下决定。
君子一诺重千金，要是答应她瞒着老三，将来老三怪罪起来可如何是好？可老三媳妇儿初次上门，只有这个要求，他们不答应，似乎也不合适。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林晚照知道他们在顾虑什么，说道：“请大哥大嫂放心，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先前来京城时走得匆忙，有些事没办完，等我办完事，自然会来找他。况且茂茂还在这里，我一个做娘的，如何能舍得下孩子。”
杜廷治一想是这个道理，于是点头答应下来。
林晚照又说，让茂茂回杜家的事情还没有告诉他，能不能陪茂茂在杜家住几天，让他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
闻言杜廷治喜形于色，他当然求之不得，忙吩咐下人将杜老三以前的屋子收拾出来，给他们住。
杜老三的院子还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未曾动过。大约杜廷治想着有朝一日，他还会回到杜家来，一家子还像以前一样。
说到动情处，段湘君屡屡拭泪。
林晚照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她，就算太子龙袍加身成了皇帝，杜家的危机彻底解除，杜老三功成名就，也不可能回到杜家来。
不过不管杜老三有何打算，眼下都和她无关了。
只是舍不得茂茂。
四岁零五天时，杜老三把他放到了她手上，从此朝夕相处，慢慢地融入她的生活里，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再也分不开。
可父母与孩子间，本就是一场渐行渐远的旅行，只是这个开头被她提前了。
林晚照用目光描摹着茂茂安稳的睡颜，眼底有些发酸。
她没有告诉杜廷治和段湘君茂茂的真实身份。杜老三不说，这件事便不会从她嘴里露出半分。
当年杜老三告诉她，杜廷越和茂茂的亲娘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茂茂的身世除他之外，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
只是在来京城的路上，她思前想后，告诉了茂茂。
茂茂作为当事人，有知道一切真相的权利。
在杜家住了一夜，第二天，林晚照带茂茂回了自己家。
她还没有告诉茂茂今后他就要在杜家生活了，怕他一时难以接受，想着先让他熟悉这边的环境，再找个合适的机会慢慢告诉他。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林晚照便不时带茂茂去杜家，晚上还住在杜老三以前的院子里。
茂茂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因为在杜家，有年长的杜邺飞带他一起玩儿。
杜邺飞喜静，茂茂爱动，两人一静一动也能玩儿到一起去，并且出奇的和谐。
血缘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茂茂和杜邺飞一见如故，他喜欢这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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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兄弟能够兄友弟恭，这让杜廷治和段湘君打心眼里欢喜，以后他们便能够互相帮衬了。
杜家这样的大家族单靠一个人独木难支，偏偏杜廷治夫妇子女缘薄，成亲数载只有杜邺飞一个儿子。
段湘君虽心里不愿，迫于压力，曾忍痛提出给杜廷治纳妾，被杜廷治严正拒绝了。
两人成亲时，正值杜家风雨飘渺之际。多少人避之不及，是段湘君主动去找父亲，苦苦哀求，才答应了她和杜廷治的亲事。
杜廷治至今仍忘不了那日，喜杆挑起大红盖头，那双向他看来的眸子亮如星辰。
她说：“我来了。说好要一直陪着你的。”
这些年夫妻恩爱，没有过任何龌龊，不管外面多大风雨，家里这一方小天地始终都是温馨平和的。
杜廷治知道段湘君的心病，安慰她：“若成器，一个足以，若不成器，便是再多也无济于事。咱们只管把飞儿教好便是。”
段湘君把这句话听进去了，是以她这个当娘的，比杜廷治这个做爹的还更严厉。
别人家里都是慈母多败儿，他们家反过来了。
倒不是杜廷治会护着杜邺飞，只是觉得有些方面不需要那么严。但好吧，要为这个和媳妇儿起争执也是不可能的，媳妇儿说的都是对的。
【咳咳，题外话，杜家三兄弟随杜老将军，一脉相承的护短爱妻。】
看着院子里一大一小，段湘君心生感叹。
她说：“你看茂茂，活泼开朗，于规矩上却没半点错处。待人接物不卑不亢，说起话来有理有据，弟妹将孩子教得真好。”
孩子都是别人家的好，不仅如此，通过短短几天的接触，段湘君真心喜欢上了这个弟妹。
她回过头看着杜廷治：“前两天弟妹见我不舒服，主动提出为我把脉，我这才知道，她还会医术。且听她身边那个叫花婶儿的说，医术不差，过去几年，帮很多人看过病。”
杜廷治过来握着她的手，欣慰的说：“老三的眼光自不会差。”
段湘君叹了口气：“只是苦了她，过去几年独自带着孩子过活，辛苦了。你说她为什么执意留下茂茂一个人走呢，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大家在一起不好么。”
杜廷治：“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就让他们夫妻去解决。”
段湘君忧心忡忡：“她和老三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该不会是想和老三分开吧？”
“问题是有，分开却不会。”杜廷治笃定的说，眼里闪过一抹笑意：“你瞧老三昨夜来时那紧张的样子，生怕咱们委屈了她，她是逃不过老三的手掌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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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杜老三苦不堪言。
那日在家里扑了个空，招来暗中保护她们的人，这才知道一行人去了杜家，登时哭笑不得。
她倒是会逃，在这个紧要关头，他就是再想也不能再杜家露面。
然而理智在几天后就被想念打败，这次他安排周全后，径直去了杜家。
谁知又没人。
问了大哥大嫂，才知道她今日没有过来，而且也并不是每日都要过来。
杜老三觉得自己要疯了，带兵打仗都没这么累的。
果然如林晚照说的，杜老三问杜廷治夫妇，林晚照说没说为何会突然带茂茂回杜家，被段湘君用林晚照提前准备好的借口挡了回去。
“有什么突然的，杜家是你家，茂茂一个人在京城孤单，弟妹带着她过来找邺飞玩，这不是人之常情么。”
杜老三虽然觉得隐隐有些不对，不过也没来得及细想，当下他的全部心思，都用在如何摸清她的出行规律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次，他连林晚照的障眼法都识破了，将人堵在厨房里。
——这次她竟让花婶儿和薛飞带茂茂去杜家，自己留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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