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表世界与源世界
“关键在于集中……”老卡尔森低沉嘶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他伸出手去顺着我的目光用干枯的食指向前虚指着“……不仅仅是目光还有你的精神、你的意志、你的思维把你自己所有的一切感官全部集中在一个点上——随便哪个点可以是一块砖头、一棵野草、一片蓝天、一朵白云、一个活人甚至是一片虚无——然后贯穿它、扯开它、揭破它你就能成功了……”
听着他的指导我将目光投向面前那堵长满了青苔的残墙。透过阴冷潮湿的墙面我能看到岩石堆砌起来的墙面上有一道细微的裂痕从墙壁的右上方一直蔓延到左下方的墙角。当裂痕经过其中一块岩石的表面时似乎扩大了一些一丝让人无法看透的黑暗一直延伸进岩石的内部。我死死地盯住这一段裂缝想象着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化为两只强壮的手臂深深地探入这道缝隙中然后用力地向外撕扯想要把这道黑暗撕开撕得大一点、再大一点直到把这个世界一切一切的表象都撕成两片将深藏在里面的那些这个世界上最本源的东西统统暴露出来。
我从来都不知道全神贯注地维持一个想象竟然会是一件如此辛苦的事情。我死死地盯住了那条裂缝。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然后就感到似乎自己所有的脑浆都开始剧烈地翻腾起来迫不及待地涌向我的前额。我的意识开始膨胀如同潮水般一遍遍地反复拍打着我的额头仿佛如果不能把它撑得炸裂开来就不会罢休似的。我感到自己头疼欲裂那不是一种普通的物理性的疼痛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放射性痛苦——即便是在中了术士或是牧师的精神法术时它也没有那么疼过。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停止想象。我用双手紧紧地按住两边的额角拼尽全力向中间挤压试图用这种方法暂时镇压住自己脑海中喷涌的意识。同时我试图想象自己的目光是如何的锋利锋利到能够切割开那裂缝中的黑暗让我能够看清隐藏在它背后的东西。我竭尽全力将自己的意识深深投入到那一线仿佛无底的黑暗之中去探索、去搜寻试图从中发现一些被这世界的表象所掩盖的真实。
突然间一道锐利的痛感从我两眼之间的位置传来我感到自己的意识猛然一下子变得狂暴而锋利就如同一柄凿子在我的眉心上狠狠地凿开了一个窟窿。刹那间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意识甚至于我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都从这里争先恐后地向外喷去就好像那里是一片意识的真空要将我的灵魂抽取得涓滴不剩。开始时我只觉得自己前额的肌肉开始微微抽搐可很快这种抽搐就蔓延到了全身。仿佛就连我的骨头都在无法遏制地痉挛。一种既麻又痒的感觉拼命刺激着我头顶的所有神经让我无法集中意志与这种痛苦对抗。
“啊……”恍惚间我仿佛听见了一声凄厉的惨呼在我的灵魂深处回荡。但很快我就发现这个声音应该来自于距离我的耳朵更近的地方——我的嘴里。
这种痛苦不知折磨了我多长时间——也许很长也许只是短短的一瞬而已——当我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老卡尔森那间神秘的石屋之中。我全身瘫软地倒在地上涔涔的汗水已经湿透了我的衣襟。一种淤塞窒息的感觉还死死地堵在我的胸口让我十分恶心却又不想呕吐。
“你还好吧?”老卡尔森坐在我的面前面带忧虑关切地问道。
“老家伙你自己看不见吗?”我虚弱地趴在地上无力地大口喘息着希望频繁的呼吸能够冲淡胸口的淤塞感。
“既然还有心思斗嘴那看来你已经没事儿了……”听到我的回答巨魔老头儿笑了笑。
“刚才……我怎么了?”我侧过头去看着卡尔森问道。
老卡尔森苦笑了一下:“对于这个问题其实我和你一样好奇。我只知道你在那里静坐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然后就突然瘫倒在地上了。我从未见过有人出现过这种状况——任何人老实说如果你再不恢复意识的话。我可真的要被你吓死了。”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早知道你会被吓死我就应该晚点儿再恢复。”经过短时间的休息我觉得自己好多了。
“去你的你这个没教养的战武士!”说着老卡尔森伸出他的拐杖用力敲了敲我的屁股——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古怪方法虽然把我的屁股打得很疼但却不会掉血“这一下是为了教会你怎么样和一个比你更年长和更智慧的人说话。”
“噢!”我顿时捂着屁股跳了起来咧了咧嘴然后满腔忿恨的回敬道“如果不是你会这些奇怪的法术让我根本打不着你的话我真该教教你应该如何对一个拯救过世界的英雄表示你的尊敬。”
老卡尔森又威胁性地挥了挥拐杖我连忙向后跳得更远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外挑衅地瞪了瞪眼。
然后我们好像突然间被什么东西所感染了似的同时大笑了起来。
“……我真的一点儿也没感觉到你所说的那种‘意识的能量’。那时我已经集中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去想象我把它想象成一柄利刃试着用它切开这个世界虚假的表象;或者把它想象成一只手去撕开它;或者是一支利箭试着去穿透它……我尝试了一切我能够尝试的想象可结果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什么都没有变这世界在我眼里仍然是那个真实的无可辩驳的世界我看不到其他的东西……”片刻之后我对老卡尔森说起了当时的感受。我这样如实告诉他道。
听完了我的叙述老卡尔森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然后对我说道:“你知道尽管都是苏醒了的愿生者但我和你毕竟还是有很多的不同。对于我来说。看破五彩的表象、揭示世界的真实这只是我苏醒后的本能就像说话走路一样的容易。我只能把我的一些感觉告诉你让你自己去尝试。至于为什么你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自己也无法解释。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的这次尝试并不是一无所获。至少我们还知道了一点……”
“什么?你知道了什么?”我迎上年迈的巨魔巫医那张布满了岁月痕迹的脸注视着他那双仿佛看破了世间万物的睿智双眼满怀好奇和敬意地问道。
“至少我们知道了……呃……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
……
尽管他刚刚出了一个差点儿要了我的命的蠢主意可为什么我觉得这个结论比那个主意还要更蠢些呢?
刚才我一定是中了邪了才能从那张满是褶子的蓝色大长脸上和那双明显患了白内障晚期的眼珠子里哪儿能看出什么狗屁智慧来!!!
……
我们都知道年迈的巨魔巫医老卡尔森有一种特别的能力能够看破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将它还原成一个由“1”和“0”两个字符累加构成的平面的字符世界。他将我们肉眼可见的这个世界称之为“表世界”而将那个字符世界称之为“源世界”。他认为“表世界”是构建于“源世界”之上的一种存在形态是我们肉眼所能看见的真实;而“源世界”则是众神创世的真正法则它的表现方式更直接、更基本有着严密而又深奥的规律那由‘0’和‘1’组成的无穷无尽的数字代码则是属于神的语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源世界”应该是众神眼中的世界。是一种凌驾于真实之上的真实。在“源世界”那无可否定无可辩驳的真实之前这世上的一切不过都是一种浮浅的表象而已。
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与他灵魂相通的生命他希望我也能学习和掌握这种能力并通过它去观察、发现和研究这世上更多的真实或许还有其他更为惊人的发现甚至或许还能找到与众神相沟通的的途径。
我一度认为他这样急切地想要教会我这些是希望能通过我在碎石要塞之外的发现去帮助他找到能解放他被禁锢的灵魂、让他获得彻底自由方法。
然而当我用这个问题来询问他的时候他却笑着否定了:
“一切并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样我年轻的朋友……”老卡尔森坦诚而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我不否认我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同时我也承认我对这个要塞之外的天地有着某种好奇的热切但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如此期盼着走出去——不不是这样甚至于如果真的有一天让我从这里走出去我说不定反而会因为恐惧而驻足不前。对于我来说这里面的世界已经足够广阔仅仅是在这要塞里的一切就足够让我耗尽心力地观察和研究一生。对于我来说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太大了就好像从窗口看出去的风景虽然美丽但窗内却才是自己的家园。我不仅仅是被禁锢在了这里——我属于这里!我希望能将这种能力教给你是因为我觉得你也许会需要它;而且我也希望在探索世界本源的道路上能够多一个同行旅伴仅此而已。”
“可是那自由呢?”对于他的态度我十分地困惑和不解“完全的解放彻底的自由每个人都渴望着这种幸福而像我们这样的人难道不是更加渴望吗?”
“彻底的自由?”老卡尔森咧着大嘴微笑咀嚼着这个词组然后摇着头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你错了我的朋友。没有人需要什么‘彻底的自由’我们想要的仅仅是我们‘需要的自由’而已。对于我来说这个要塞之内的自由已经十分足够了更多的自由我反而未必敢于去承受。”
“可是……”我还要反驳可却被卡尔森摇着手制止了:
“我并不指望你现在能够理解这些话我的朋友。但或许有一天你也会发现有一些自由是你不敢去触碰的到了那个时候你才能理解我的感受。而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更多地去享受你敢于承担的自由。我羡慕你祝福你但我并不想要成为你。你就只当是我这个孤独怪癖的巨魔老头儿实在是闲得无聊。想要给自己找件事儿干吧……”
尽管老卡尔森对待自由的态度令我深感困惑但这并不会阻止一个炼金术士对于新知识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我本以为他会让我在他自己“创造”出的那个密封空间中学习但他却将我带到了由某些玩家开拓出来的真实的要塞副本里。我们所处的位置是一座尖塔的塔顶从塔下登上这里的阶梯已经彻底损毁了因而无论是那群玩家还是驻守在要塞内的帝国驻军都不可能发现我们。但即便如此我也仍然有些担心。
“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我问卡尔森“在你的那间小破屋里不好吗?”
“小‘破’屋?”自尊心大受打击的老卡尔森用他的手杖愤愤地敲了下我的脑袋“你要知道我至少为那间小‘破’屋布置了两百七十六层隐蔽设置还有七十八种具有不同针对性的安全防范手段即便是用神力进行外部扫描也只能看见一片虚无即便是至高神全力进行搜索我也能支持它至少一分半钟之内不被发现而且它的安全防范手段还在不断升级。如果你能将我的那间小‘破’屋一眼看破那你差不多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再重新创造出一个法尔维大陆来了。现在让你自己来选择小‘破’屋还是这里?”
尽管我看不出这两者之间有任何差别——而且之后几天时间里无数次的试验证明这两者之间对于我来说确实没有任何差别——但我当时还是听从了卡尔森的建议留在了这座塔顶。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做了大量的训练和尝试试图达到卡尔森所说的那种境界和状态。每当一群玩家即将结束在这个副本中的征程老卡尔森就会立刻带着我穿越到另外一群玩家所开辟的副本中的相同位置继续我的练习。尽管我已经全力以赴、聚精会神但令人沮丧的是我的训练却始终不见丝毫成效。
老卡尔森或许是一个博学的智者、一个细心的学者、一个敏锐的探索家和一个思维活跃的研究员但他距离一个好老师的水平却实在是差得很远:从一开始他就翻来覆去地念叨着:“集中精神”、“凝聚你的注意力”、“不要仅仅去看表象”、“要看到表象后面的真实”这些大而不当的废话然而对于具体应该如何去做却始终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而当我问他:“我是不是应该将自己的注意力想象成一把刀去剥开这个世界”或是“把它想象成一柄长矛去刺穿它”的时候他总会大大咧咧地告诉我“这不重要只要你觉得这对你有帮助随便什么都行!”
你可以想象这种凝聚意识的做法显然毫无效果——事实上如果这真的有效的话我早就把自己的意识想象成一把钳子把这个蹩脚老师的两颗獠牙拔下来了。
经过不知多少天多少次的尝试之后至高神在上在我精神彻底崩溃之前我终于认识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对于老卡尔森来说看破这个“表世界”是他自灵魂解放之日起便与生俱来的一项本能看到“源世界”对于他来说就像是用嘴说话、用耳朵听声音一样自然而越是这种“本能”的力量就越是难以传授、无法学习。想象一下你怎么才能教会别人眨一下眼睛或是吸一下鼻子这样的动作呢?你根本无法去准确形容这些在你看来自然而然的动作而无论你如何详细地去解说别人都不可能感同身受。
我明智地决定暂时放弃这项练习毕竟我无法将“源世界”的探索作为我生活的全部。在要塞外面的世界里我还有一些任务需要完成还有许多的朋友需要帮助。而且在我看来我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已经不大了:卡尔森将他能够教给我的都已经教给了我而他无法教给我的则需要我自己去尝试和探索。
卡尔森也认可了我的看法他不无遗憾地与我告别并要求我能够经常来看看他。我接受了他的邀请并且依依不舍地与这位灵魂之友再三挥别——直到他按照巨魔部落的习俗打算用一碗鲜浓的“泰迪辛诺”来为我送行我才终于下定决心义无反顾地迈出了要塞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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