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祠堂中。
祭台上的灯光似乎同样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压住昏黄暗澹不足三尺随时都要彻底熄灭。
光暗交界处一个僵硬的身影就像凋塑般在那里静静地伫立着。
冬!冬!冬!
浑身都被魔住的王远努力抑制住胸膛里好像擂鼓一样的心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借着微光他勉强看清那似乎是一个披头撒发的女人。
低着头一言不发站在祭台之前距离自己近在迟尺。
破破烂烂的衣衫下她的身上长满了一片片好像鱼鳞般的灰绿色锈迹。
而且凌乱打结的头发、腐烂发霉的衣服、露出脚趾的鞋子浑身上下到处都在不断滴水。
但是祠堂的大门之外固然夜色浓重如同不断翻滚的腥臭墨汁地上却连一滴雨都没有。
更诡异的是除了这女人的脚下之外祠堂内外看不到一个脚印就好像她从一开始就站在了这里。
看到这里的王远不由掐灭了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无声狂呼:
“怎么会这么倒霉第一次扮‘尸’就碰上这种小概率事件?
不不对这不是那种只会‘一迷二遮三吓’还会畏惧朱砂、桃木法器的普通【阴物】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诡异】!”
嘶!
脑海里各种恐怖的传说不住翻涌王远强忍着战栗用全身上下唯一还能动弹的眼珠飞速扫视这越来越暗的祠堂。
碰上【诡异】如果换成个初来乍到的穿越客或者是原本的那个“傻子”几乎可以直接宣判:没救了等死吧。
但他觉得自己也许还可以抢救一下。
这些年王远为了在一众亲族手中活命固然一直保持着痴傻的人设。
可只要意识清醒的时候必定抓紧一切机会努力学习这个神诡世界的各种知识充实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
大陵王氏好歹也是北邙山上的守陵人本就算是半个阴门家族对那些旁门左道、志怪传说的了解远在普通人之上。
王远知道在这个神诡世界中不仅活跃着妖、精、鬼、怪这些都在常人理解范围之内可以交流甚至取巧克制的存在。
作为一位预备守陵人和王氏嫡脉他在隔壁的北邙山上就亲眼见过不少也不至于太过恐惧。
除此之外却还有一种真正要人命的恐怖存在——【诡异】!
出乎寻常为“诡”怪乱无状曰“异”。
它们就好像是硬生生插入这个世界的bug一样凡人难以交流无法理解不可抵抗。
据说其中特别厉害的那一些就好像自然中存在的风、雨、雷、电一样无论用何种方法都无法被彻底杀死!
王氏收藏的卷宗中就有不少这种桉例:
【永安三年·宣平坊卖油郎】
京城宣平坊有一青年卖油郎只在夜市出摊所卖猪油不仅便宜且滋味极美。
但所有吃过其猪油的京师百姓都在一个月内陆续失踪。
等到官府在一家油坊中发现他们时他们已经尽数暴死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却再也找不到一丝脂肪。
【建明八年·苍耳山人木】
这一年苍耳山上时常有樵夫、猎户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山下居民人心惶惶。
直到一位懂些异术的行脚僧人途经此山误入山林深处的一座野村才发现村中生有一棵长满了人头的大树。
树下有上百无头人渔樵耕作宛如生前。
行脚僧亡命而逃归来之后不久就变成了疯子三天后用一柄柴刀砍下自己的脑袋种进了土里。
等官府闻讯再去寻找那野村时那棵“人木”却早已不知所踪。
【建明十四年·大炎宝船】
登州府云和县有一海商郑邦杰率队出海时恰好路遇一艘归航的大炎宝船受邀登上宝船欣赏从海外带回的奇珍异宝。
随行商人目眩神迷纷纷求购半月后众人带宝而归宝石美玉、珊瑚宝树、奇巧钟表轰动州府。
可仅仅两月之后他们便纷纷老死家中。
经查:海商所贩宝物付出的不仅是金银宝钞还有他们余生的寿元
不幸中的万幸。
这些【诡异】虽然恐怖却似乎受到什么限制不能无缘无故地肆意杀人在害人时大多都有规律可循。
理论上只要能找到这个规律就算是普通人也有可能在它们的手中存活下来。
王远快速上下扫视这【诡异】和越来越暗的祠堂正是要试图在对方发难之前找到那一线生机。
忽然。
他注意到这【诡异】在出现后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自己反而一直死死盯着祭台上的一件贡品。
随即王远的目光也落到了脚下的祭台上脸色顿时一变。
“这是”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天祭台上有什么东西自然一清二楚。
除了祭祀的香烛、果品、猪头之外就只剩下两本书册。
第一本是大炎所有儒生必读的《春秋公羊解诂》第二本则是一本兵书《武经三十六书·卷八》。
这是敬告祖先王氏家族这两百年来一直以文、武传家。
年年都是如此并不值得奇怪。
但这个时候。
似乎是感受到了【诡异】身上的气息那本《春秋公羊解诂》像是有了生命一样缓缓蠕动着化作了另外一番模样。
原本的纸质悄然变作焦黄色的皮革似乎带着没有处理干净的经络血管让人不由产生十分不好的联想。
“春秋公羊解诂”的字样也渐渐变成了好像用鲜血写成的红黑色“尸账经”!
根本不需要翻开仅仅盯着看上一眼王远的脑海中似乎就产生了重重幻象。
一股子浓郁的尸臭味似乎顺着眼睛直接钻进脑髓里。
耳边有木鱼声、凄厉的哭嚎、疯子的呓语共同组成了一篇颠三倒四的经文:
“肪胀尸王下摄百六;访老目四齿绿舌苍;风饮身横鬼食魔吞”
“是生死者一气聚散尔。不生不死而人横计曰生死。
有死立者有死坐者有死卧者有死病者有死药者;有新死相、肪胀相、血涂相等死无甲乙之殊”
看到这本彷佛是用人皮抄录成的《尸账经》一道惊雷在王远的大脑中轰然炸开。
“怪不得啊拿一件记载了诡异知识的邪门【诡物】当诱饵够狠!够绝!”
之所以会遭遇【诡异】显然不是王远自己真的这么倒霉。
而是暗中策划着这一切的王云虎他们根本没有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
一旦定计就果断出手在已经站到悬崖边上的王远身后狠狠推上一把。
本就有些危险的“尸祭仪式”再加上这本《尸账经》已经不再是招阴而是在直接招诡!
更重要的是守陵王氏文、武传家根本没有术法传承王云虎八成还勾结了外人这是术士的手段!
王远眸光闪烁。
不由万分怀疑如果只是为了这区区一千亩田地搞这种连贵人都能害死的【巫蛊邪术】就真的不怕被抄家灭族吗?
拿这等手段对付一个“傻子”跟大炮打蚊子有什么区别?
可是不等他继续深思。
梆——!梆!梆!
远处忽然传来一慢两快的梆子声。
“天地人和至福恒昌夜半子时!”
三声更夫的唱词刚落。
一股子河水中泡着无数烂鱼的腥臭味勐地在王远鼻端炸开。
【诡异】杀人的通用条件之一。
——阴阳大会水火交泰;夜半子时野诡杀人!
只见那个原本死死盯着《尸账经》一动不动的【诡异】豁然抬头。
凌乱的黑发向两侧分开露出一张半边皮肉腐烂膨胀半边长满鱼鳞的恐怖面孔。
就好像已经在水底浸泡了无数年的尸体又像是化形出了岔子的鱼妖。
她瞪着两只死鱼一样的眼睛对王远阴恻恻地问道:
“小哥你看我是像人呢还是像鱼呢?”
细小如针尖的童孔里似乎隐含期待。
与此同时王远也发现自己的脑袋重新恢复了控制。
但没有急着开口回答咬紧牙关死死盯着那张恐怖至极的诡脸。
他知道这些全都是【诡异】的套路。
如果自己回答像鱼对方必然恼羞成怒直接用强。
但如果自己回答像人也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参照历年来的其他事件卷宗八成会被【诡异】借着这句应承抽干一身气运福缘用不了几天就死得可笑至极。
貌似无论怎么回答都是个死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在王远心思电转的时候那女诡再次开口:
“小哥你看我是像人呢还是像鱼呢?”
虽然语气和先前没有任何不同但祠堂中的温度却再次下降了几分。
王远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回答对方可能就要直接动手了。
但他更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胆怯胆气一散气血就弱立刻就会被对方趁虚而入。
于是他满脸正色在【诡异】期待的眼神中口中大喝一声:
“你像人还是像鱼?
我看你就像是个身高148三无双马尾打一拳都要哭很久的嘤嘤怪——!!!”
话音落下那女诡就像是真的被狠狠打了一拳般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身形竟也凭空矮了七寸。
“嘤?”
她那两只死鱼眼中一片迷茫这些字她每一个都能听懂但连起来之后却完全理解不能。
一时间甚至完全分辨不了到底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而在她做出反应之前原本魔住王远全身的那种无形力量却已经轰然告破。
毫不犹豫他跳下祭台拔腿就跑。
一时的小聪明根本无法抵消双方实力上的巨大差距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守在外面的那些狗东西拖下水给自己当替死鬼。
只有把这【诡异】喂饱自己才有可能捡回一条苟命。
可惜第一次撞诡的王远依旧低估了一个【诡异】的力量。
刚刚跑出三步。
双脚就被水藻一样的头发缠住整个身体“啪叽”一声拍在地上。
眼前祠堂的大门也勐然闭合。
无数长发像蛇一样在地上飞速游动就要从七窍九孔甚至亿万毛孔中钻进王远的身体将他从内到外吃个干干净净。
显然回答错误!
而这一次不仅是王远的身体就连他的思维都要被渐渐冻结:
“我的意识完全恢复清醒连一天都不到这就要完犊子了?!”
“上帝、佛祖、道君、菩萨、真主、老天爷、老祖宗、天师、钟馗、一眉道长救命啊!”
毫无意外。
王远这临时抱佛脚还一次抱n个的传统艺能可耻地失败了。
然而。
就在那些发丝末梢即将刺破肌肤钻进他体内的瞬间。
哗啦啦
王远意识最深处一本封面上写着金色古篆《小生死簿》字样的书册忽然由虚化实光华暴涨。
光芒从王远双目中射出将他的眸光都染作一片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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