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可谁又能说可恨之人不是也有可怜之处呢?
这世上真正穷凶恶极嗜杀狠毒的疯子终究少之又少。
多的反倒是那些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着一些自以为正确的事却不知正遭旁人利用蒙蔽至死不悔的傻子。
“天子犯法犹与庶民同罪。”
“你可想过做了这么多恶事的你是会遭律法严惩的?”
柳轻心唇瓣微抿在听了徐维康这偏执傻子的疯言疯语之后她反倒有些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了。
伤害初一的人的确是这徐维康不假。
可说到底他不过是个遭了朱时彤利用做事不思后果的“傻子”。
跟一个“傻子”较劲儿……就算把他扒皮抽筋碎骨凌迟又有什么意义?
罪魁祸首依然逍遥法外。
欲将她和翎钧万箭穿心的暗矢仍不知还会再从何处袭来!
“我知道。”
徐维康又往前凑了凑泪汪汪的双眼让他像极了一条与主人久别重逢的小狗。
“可是我不怕。”
“只要能再见你一面跟你把误会说清楚便是让我被发配西北从军或砍头示众我也觉得值了。”
说罢徐维康突然低下头去打开腰间的皮口袋用他那鲜血淋漓的双手在里面仔细翻找了起来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突然他的眸子亮了一下。
“找到了!”
“你的!”
徐维康笑得像个孩子手里掐着的一支簪子样式和颜色都与顾落尘拼了命才抢回来的那支一模一样。
“我知这是你家人给你留的唯一念想。”
“便使人做了个一样的把他跟你骗走的偷偷调换了。”
“上次你来找我算账进门就摔砸个没完我没得着机会给你这会儿可算是有了机会物归原主了!”
顾落尘只说他跟语嫣解释那人是想把她卖了并没有说语嫣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做了什么。
或许连顾落尘也不知道语嫣还曾跑来燕京跟徐维康算过“账”或许语嫣并不像顾落尘认为的那样已不记得徐维康这个人。
簪子是语嫣的让其再留在旁人手里显然是不合适的。
于是柳轻心便在片刻犹豫之后伸了右手出来自徐维康手里抽走簪子。
“给他的手止血。”
许是同情心“泛滥”使然她突然觉得徐维康那鲜血淋漓的双手有些红得刺眼了起来。
低头自腰间荷包里取了一只白瓷小瓶出来丢给了站在她旁边正保持着警戒的茶隼跟他吩咐了一句。
“我没事语嫣。”
“这不疼。”
“一点儿都不疼。”
“你不用不用担心我的。”
听柳轻心关注自己受伤的双手徐维康像是有些受宠若惊。
他开心的傻笑着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却只起到了一半儿就又摔回了地上“你瞧我见到你有些太激动了连站都站不好了。”
自柳轻心手里接了药粉的茶隼快步走到了徐维康身边警惕的捏住了他的两只手腕卸了他左袖里的袖箭丢去远处才拔了白瓷小瓶的塞子将里面的药粉悉数倾倒在了他的手上。
出门前顾落尘曾特意跟他叮嘱仔细徐维康的左手如今查探果然是藏了暗器。
“不可越过这里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给徐维康的手上撒完药粉茶隼拔出弯刀在徐维康面前划下了一道横线。
“你瞧语嫣咱们的误会已经解开了你是不是是不是可以……”
小心翼翼的看了茶隼一眼觉得他该是个不好说话的徐维康便又把可怜兮兮的目光投到了柳轻心身上。
“你为何用罂粟制香?”
“谁教你的?”
看了一眼徐维康柳轻心颇有些不忍的把脸别到了一边连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柔软了几分。
她果然还是成不了一个狠心的人罢?
之前明明那么坚定要对这徐维康不施仁慈可如今却是只听了他的一通诉衷情就又心生不忍了起来!
“上次你来找我算账砍了我九九八十一刀。”
“是一位姓姜的御医把我救活了过来。”
提起语嫣给他造成的伤害时徐维康依然是笑着的。
就好像那些伤痛并不是什么糟糕的东西而是语嫣留给他的堪称美好的回忆。
他一边说着一边挽起自己的衣袖给柳轻心看自己手臂上的道道疤痕言语里竟不乏炫耀和欢喜。
“起先他只是每隔三天给我送一次香饼来镇痛不肯给我方子。”
“后来他得罪了皇宫里的某位被举家流放西北怕我没了这香会熬不过去便把方子给我留了下来。”
“你喜欢这种香么语嫣?”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把方子给你如果如果你嫌做起来麻烦我也可以做好了再送给你。”
“我现在用的这些香都是我自己做的。”
“我总是总是一边研磨香粉一边念想你常常常常一磨就是一夜所以存了存了很多……”
说自己念想语嫣的时候徐维康的眸子紧张的低垂了下去。
那颗生于他眼皮之上的小痣亦因此展露与他脸颊上泛出的薄红成了辉映。
他怕听到拒绝。
怕听到“他的语嫣”说以后不准他这么做不准他念想她。
“这香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用它拖着终不是长久之计。”
从疤痕来看徐维康对自己的伤并无任何夸大。
彼时他应当真是性命垂危了的。
给一个重伤如他的人用罂粟熏香他说的那位姜御医应也是觉得施治无望抱着给他减轻痛苦的心思于医道德行算不得胡闹。
可让柳轻心难以置信的是对一个给自己造成如此重伤几乎要了自己性命的人徐维康为何还能如此执着如此无悔?
纵是深爱使然这许多年来的痛苦也该将他的执着蚕食殆尽了才是。
可他却无半分动摇。
这到底是要深爱到了何种程度或者说得是个什么样的疯子才能……
“你是你是在关心我么语嫣?”
听柳轻心跟自己说他用的这熏香于身体无益徐维康先是微微一滞继而便兴奋的双目圆睁险些从地上蹦起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其实也是在意我的!”
“只是只是彼时误会了我才那么生气!”
徐维康一边说着一边又要往柳轻心身边爬去。
然未及他挪动便听“嗡”得一声弯刀蜂鸣茶隼已然执刀在手。
“若你当真恨我厌我大可一刀取了我性命。”
“你刀使得那么好至不济也该断我几根骨头怎可能只给我留些皮肉伤连筋都不挑断一根!”
在茶隼的威压下徐维康小心翼翼的往前挪了一寸让自己刚刚好位于他画的那条横线上没有越过。
他想离“他的语嫣”更近些哪怕只是一寸。
“清吏司的人已在路上。”
“若得国法定刑后你罪不至死我会给你治好暗伤。”
“余生不可再行恶举伤及无辜。”
事因语嫣而起因顾落尘而续。
虽然徐维康是在朱时彤的怂恿下为恶多年有心或无意的害了许多无辜之人但说到底语嫣和顾落尘也不能算全无责任。
柳轻心打算替语嫣还一些人情债不使她知道的偷偷的还。
以防她因为愧疚与顾落尘生出隔阂误了两情相悦的好姻缘。
“好。”
徐维康答得痛快。
仿佛这于他根本不是什么为难而是一种解脱。
他趁机往柳轻心的所在挪动了些许却被茶隼狠狠地瞪了一眼不得不抿了唇瓣讪讪退后回了之前位置。
“那些遭你所害之人需尽能弥补不得推诿。”
柳轻心稍稍想了一下跟徐维康又补充了一句。
“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竭尽所能。”
“只要你说你要我就会给如果给不起我可以去偷去抢去骗只要只要你开心只要只要我做到了之后你会笑。”
徐维康依旧点头脸上带着只让人瞧着就忍不住心酸的“幸福”的笑。
他从不会拒绝“他的语嫣”。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不管是对还是错。
不念是能令他岁月静好还是会使他碎尸万段。
绝无例外。
“那熏香不要再用。”
“若疼得厉害就吃一粒这个每日不得多于三次。”
再次打开腰间荷包取了一只青瓷小瓶递给茶隼着他转交徐维康。
一个爱得如徐维康般卑微的人无疑是令人唏嘘的。
看着他柳轻心便本能想起了自己前世的师父。
只不过她师父有自己坚守和底限没像徐维康这么疯狂亦足够幸运未遭朱时彤那样的恶友教唆毁了心智。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开心的用衣袖垫了染了血的手自茶隼手里接了青瓷小瓶徐维康如获至宝般的将其攥紧在了手心里。
瞧样子怕是只恨不能将其供起来非焚香沐浴都不舍的碰才好压根儿就没打算将其吞咽入腹以解己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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