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形怪状的铁砂子被陆续取出丢弃在旁边的木制托盘上。
柳轻心全神贯注的攥着从语嫣那里借来的匕首小心的切开顾落尘腿上的皮肉认真清洗沾染了火药的地方并顺便将一些坏肉径直切除。
她只是个大夫手劲有限。
可语嫣的匕首确是为杀人而生入手颇重。
所以每隔一小会儿她都需要把匕首交给语嫣让其帮忙清洗脏污血渍而她则借此使手腕略片刻歇息。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
期间柳轻心歇了三次才总算是清理干净了顾落尘小腿里的铁砂子。
她细细的又检查了一遍确认已无疏漏才深深的吸了口气从立夏手里接了使酒洗过的布巾给他把腿上的伤口及周边位置擦拭了一遍。
整个房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语嫣唇瓣紧抿像是恨不能把伤顾落尘的人碎尸万段立夏则双拳紧握强抑心疼的迫着自己面不改色。
“给他撒上药粉包扎起来立夏。”
把匕首交给语嫣柳轻心活动了下因疲累而有些僵硬的手指头也未回的对立夏交代了一声。
最麻烦的一处已经处置完毕还剩下两处但她体力不济不知还撑不撑得下来。
她需要节省体力。
尽可能的把体力用在最要紧的地方。
“去厨房帮我取些盐巴和清水来语嫣要快。”
稍稍犹豫了一下柳轻心终是决定用最极端的方式来圆满这场“手术”尽管这么做对她的身体损耗很大但人命关天尤其这人命还是顾落尘的。
他是她来到这陌生的大明朝后陪伴她时间最久的人。
在她看来他早已与自己的弟弟无异。
弯腰打开药箱柳轻心自侧边的一个小格子里取出了一只精美的贝雕紫檀木盒然后好不心疼的抓了七八枚炮制好的人参切片来放到了翎钧手边的小几上。
“先给他喂一片。”
这人参是几日前德平伯李铭使人送来的“诚意”她瞧着稀罕便寻着空儿收拾了放进了药箱备用不曾想这刚来了燕京就用上了!
“含住就行不用嚼。”
柳轻心一边活动自己略有些僵硬的手指一边站起身来细细的观察起了顾落尘肩膀上的伤口。
然待检查完伤口扭头她瞧见的却是顾落尘眉头紧拧万般不愿的咀嚼翎钧喂给他的人参切片的样子。
想顾落尘这种寻常里一口苦都不肯吃的人竟也会如今天这般为了痊愈“自觉”的跟药材“殴斗”柳轻心不禁莞尔。
人果然是一种靠“信仰”活着的动物。
只不过“信仰”各不相同罢了。
……
给顾落尘处理完所有伤口已是傍晚时分。
虽喝了些许盐水柳轻心仍觉得自己有些体力不支。
“会疼一会儿待血液流通开药粉里镇痛的粉剂生效就会好了你忍一下。”
柳轻心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条布巾塞进了顾落尘的嘴里以防他疼得厉害咬烂了自己的舌头。
翎钧已点了顾落尘的穴动是肯定不会但身体不会挣扎反抗牙齿却未必会给这个“面子”她不想赌顾落尘的硬气亦不打算拆东墙补西墙为了这么几个呼吸的工夫卸了顾落尘的下巴。
眼疾手快的拔掉顾落尘腿上的银针柳轻心突然滞愣了一下。
因为顾落尘的神色变了。
他不是顾落尘。
或者说只在她拔下银针的那一刻还是顾落尘再往后就不是了。
黄豆大的汗珠自“顾落尘”的额头滑落但他始终眉眼弯弯仿佛是在笑着。
这种表情是从不会在顾落尘的脸上出现的。
但……为何她却觉得这般熟悉?
语嫣!
柳轻心本能回头看向了本该站在她背后一脸焦急的语嫣但入眼的却是她盘膝而坐仿佛入定的模样。
移魂术?
柳轻心蓦得记起曾听语嫣提起过这种诡异功法但彼时语嫣只是因为要跟她道歉随口提了一句她也未当回事随便听了一下就抛掷了脑后去。
“继续拔!”
“这种程度的疼她撑不了太久!”
见柳轻心迟疑一直安静的扶着顾落尘身体的翎钧忙对她大喊出声。
“她在赌命!”
“别让她的付出白费!”
显然翎钧对语嫣所用的这功法有远超柳轻心的了解。
柳轻心并不知道翎钧的“提醒”是否来源可靠但她信他毫无因由的信。
银针被陆续取下“顾落尘”的笑容仿佛“动摇”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
“他”很疼却坚定如山。
约摸过了二十息“顾落尘”那微微拧起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来“他”冲着柳轻心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她已经不疼了才慢慢的闭合了眼睛。
柳轻心本能回头看向席地而坐的语嫣便见她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她很疲倦像是刚刚经历过了一场浩劫。
但她在笑开心的笑欣慰的笑。
“你们这两个傻子还真是绝配!”
嗔了语嫣一句柳轻心缓步上前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人言杀手无情。
可她所见的却全不似人们传说的那般。
“起来罢地上凉。”
扶语嫣起身的时候柳轻心本能的帮她把了个脉眉头也随之紧拧。
语嫣脉象虚浮完全是一副将死之人的衰败情景但瞧她脸色举止却又……这全不合医道法则完全就是就是……
柳轻心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里“萌发”了出来正欲突破桎梏带她前往某个神秘难测的领域但它的力量还太小小的不足以打破壁垒仍需她供给“养料”以期于将来长成参天大树。
“姐姐不要讶异。”
“师父说过每次移魂回返时都是一次新生。”
“新生稚子难免有强弱衰盛待歇息些时候就会恢复寻常了。”
见柳轻心给自己把脉语嫣笑着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
“你休听‘病秧子’瞎说我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又有了姐姐哪就舍得拿自己的命去赌。”
“移魂这功法其实没什么风险至不济就是移魂的时候身体让人毁了回不来罢了若当真倒霉遇上这种情景也只需在三天之内找个将死之人夺舍便可复生。”
“三天多长的时间啊怎就至于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容器呢?”
说着话的工夫语嫣已由柳轻心扶着坐到了小榻的另一边倚着软枕看向了因为失了许多血而比寻常更显脸色苍白的顾落尘。
以前她师兄喜欢昼伏夜出脸色总较寻常人白皙她瞧着欢喜便时常捉弄他引他追打着自己漫山遍野的瞎跑虽然每次都会被他捉到总难免被他教训收拾一顿却依然乐此不疲。
后来他成了摄天门的门主不能再像以前般的陪着她疯玩她虽是寂寞却也替他高兴瞧着他因为久不经太阳和风雨而变得吹弹可破的皮肤“眼馋”她便使坏移魂到旁人身上去与他“闲聊”并趁机借着别人的手捏一捏他那总也没什么表情却皮肤好的令她都嫉妒的脸。
可是现在她突然就不喜欢这种“白皙”了。
她更希望看到他脸色温润充满活力。
一如多年之前他和师父踏着月色而来因为沿路宰杀了太多凶猛野兽而气息微乱面色绯红。
“如果我不曾记错语嫣姑娘应是忘了说遭移魂之人所承受的一切神魂痛苦皆会由移魂之人承受且移魂过程中若神魂受损严重那移魂之人就会变成傻子甚至一命呜呼。”
“倘如语嫣姑娘之前那般强行移魂则是在以命为赌一旦出现神魂不稳无法支撑到既定目的就遭强行终止即若语嫣姑娘意志不够坚定未能自刚才的失神状态中力挽狂澜此时我家娘子看到的便该是个像极了黑水牢里关押的那诸多疯癫囚犯的疯丫头。”
“不知我说的对是不对?”
见语嫣已恢复神智不像是神魂受到了损伤的样子翎钧便小心的让顾落尘平躺在了小榻上起身下榻。
他看都未看语嫣一眼只快步走到了柳轻心面前商量一句也无的把她横抱了起来颇有些不悦的“教训”她道“自己都要站不稳了还想着去扶旁人万一摔了怎么办!”
“你你如何知道知道我们摄天门的密辛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翎钧的话让语嫣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沉思过后她便紧张的把手伸向了自己的短剑。
但她的目光缓缓的移到了柳轻心脸上仿佛是在跟她无声问询翎钧是不是在挟持她亦或者他到底是不是言行正常是不是有可能已被旁人夺舍。
“我不但知道这些。”
“我还知道那些被关在黑水牢里疯疯癫癫却武功高强的囚犯有一大半是移魂失败遭到反噬的摄天门人。”
“还知道顾落尘手刃你们师父是因他多年前的成名之战所造成的神魂损伤已无法压制。”
“让他如摄天门的旧俗般有尊严的死去是顾落尘可以给他的最后成全亦是他此生唯一的一次双膝触地恳求于人。”
翎钧一边说着一边就那么横抱着柳轻心坐到了凳子上拖过她的手来温柔的帮她揉起了手腕。
从表现来看他应是全未把语嫣放在眼里或者说有十足信心她不会对自己出手。
“你到底是谁?”
未知总会令人心生恐惧。
语嫣抓握短剑的手像是比之前时候更紧绷了一些。
但也仅仅是更紧绷了一些并未短剑出鞘。
“他是师父的外孙莫伤他语嫣。”
顾落尘未及睁眼便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压下了语嫣的短剑。
他的声音虚弱而沙哑让人只是听着就忍不住抿紧唇瓣。
“师父的外孙?”
顾落尘的话让语嫣讶异的惊叫出声。
“师父的妻妻子不是不是在地窖里摆摆着么?!那女人那女人大婚之夜就咬舌自尽了不是?师父他他哪里来的后代!”
对自己的师父语嫣是尊敬的。
也正是因为尊敬才会关注颇多。
“那个女人是他妻子的妹妹而且也并不是咬舌自尽的。”
顾落尘缓缓睁眼扭头看向了一脸讶异的语嫣“那女人是难产死的胎儿尚在腹中师父借她的尸体来代替自己的挚爱之人应是怕自己仇家太多害其遭人报复。”
“师父曾于临死一战前跟我托付了师娘的住处让我于他死后前往告知。”
“我接掌门主后与那几个老家伙斗了一年自不可能去了却师父所托。”
“待后来门内安稳再寻去时才知师娘已于师父亡故那日莫名猝死他们的女儿也早在多年之前跟着她意外救起的一位夫人去了燕京嫁给了一个什么富贵人家做妾。”
说罢顾落尘把目光移到了翎钧的脸上唇瓣微抿像是对他这个于辈分该称自己为叔叔却说什么都不肯改口的人颇有些怨怼。
“我遣了许多人去寻师父的女儿多方打听才终于找到了她才终于知道那个被我忽生好心意外救起的家伙是他的外孙。”
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本就身体虚弱的顾落尘深深地吸了口气扭头看向了坐在他旁边的语嫣言外之意让她帮忙劝说。
“做人总得讲道理对罢?”
“你说你师父是我外公就要让我管你叫叔叔这要是有朝一日我心血来潮认个干闺女寻个看的过眼的你师弟嫁了你以后是不是得管我叫叔叔?”
翎钧眼皮都不抬一下的继续给柳轻心揉手腕显然是没打算搭理顾落尘的抗议“而且咱俩都认识好几年了我儿子还是你干儿子你现在只因为一个突然得来的消息就要我改称呼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这事儿你找谁也没用纵是你巧舌如簧口吐莲花也断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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