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若狡狐静似琼枝。
此时翎钧的脑海里突然失了所有言语只余下这么一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了解柳轻心的那人她的一切美好他都曾亲眼目睹。
然此时他突然明白自己之前的自负是多么幼稚。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能被人一眼看穿的女子。
如果一定要用什么来比喻她那就唯有美酒最为合适。
初见惊艳。
再遇倾心。
且每次细品都会发现新的惊喜。
“娘子你真好看。”
在赞美柳轻心的时候翎钧从不在乎自己说的是不是文雅够不够动听。
文雅和动听一向是他用来搪塞别人的哪能用在自家娘子身上?
“三句话说不完就开始贫嘴!”
白了翎钧一眼柳轻心嘴上说着嫌弃脸上的娇羞却掺不了半点儿假。
女为悦己者容。
想这世间女子又有哪个是不想听自己心仪的那人由衷赞美自己的呢!
“这棋你到底下不下了!”
见翎钧盯着自己的脸看一副痴迷样子柳轻心不禁羞意更甚轻咳一声伸出右手食指往棋盘上轻轻的敲了三下。
“下!”
“当然下!”
见柳轻心面露羞红翎钧心情更好伸手拈了四枚白子放到了代表兵部户部和吏部的黑子旁边。
“这四人是去年的文举三甲和武举探花因出身不济又不肯依附朝中权贵而遭了排挤至今也未得委任。”
“年前时候我使人取了文举三人的文章来看觉他们皆有安邦之才便隐蔽身份前去拜访。”
“不曾想天助我们恰巧遇到两人因无法支付租金被客栈老板赶了出来。”
说到被赶出客栈的两人翎钧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角不由自主的上扬了一个弧度。
“我帮他们清了房钱安排他们了新的住处又请他们吃了些东西。”
“你猜怎么着?”
见柳轻心一直安静的听自己讲半个字儿也不搭话翎钧故作神秘的俯身往她面前凑了凑。
“他们跟你相谈甚欢然后成了好朋友?”
柳轻心抬了抬眼皮睨了翎钧一眼。
对翎钧她的了解仅限于对他们相处这段时间的观察但仅是如此便足够她推断他是个善于说服别人更善于取得别人信任的人。
比如沈鸿雪。
“这自不用说!”
“你能想象么娘子那两人是亲兄弟那武举探花是他们的表兄另一位入围文举三甲的人是他们那表兄的挚友!”
“他们四个师出同门!”
“于是你就像捡白菜般的把他们四个都捡成了自己人?”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翎钧于这四人不得志时对其伸出援手以这时代寻常仕子的心性定会在“受国士之礼”后以国士之姿报之。
当然在得知这四人成了翎钧的人之后一些名门世家定会向他们再度伸出琼枝以求与翎钧交好介时便是翎钧将那些名门完整的圈入麾下的最好时机。
“你没顺便问问他们四人师承何处?”
常言道名师出高徒。
一个能同时教出四个杰出学生的老师定不会是寻常人物。
想到这里柳轻心不自觉的扬了扬眉对这四人的老师产生了些许兴趣。
“说来可笑。”
“他们四人竟无一人能说出来自己到底算师承何人。”
翎钧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食指戳了戳那四枚白子“他们没见过自己师父的真容每次相见那人或与几人隔一道竹帘或以黑色布巾蒙面。”
“他们唯一知道的是那人身体不济时常咳嗽有几次严重的更是直接背过了气去。”
“那人身边有一紫衣小童年纪约七八岁光景负责照料他们师父的日常起居。”
翎钧求贤若渴自然对这些“贤者”打听的异常细致。
他将自己的所知悉数告知柳轻心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些招揽这位“贤者”的建议。
“你在燕京也住了几年了你可曾听说过有平民出身的仕子不接受权贵招揽的?”
“高中不易仕途多艰寒窗多年终结硕果若换了你你会将自己的前程如这般视为儿戏?”
柳轻心稍稍沉默了一下。
少顷柳眉微颦把目光落到了那四枚白子上。
“以我猜测这四人要么受人指点叮嘱不得领权贵招揽以谋梧桐高枝要么只是某个人故意放出来以吸引你注意的饵食。”
说到这里柳轻心稍稍停顿了一下伸手拈起一枚白子轻轻的于那四枚白子的其中一枚边儿上下了一步“小飞”。
“那四人是不是有跟你说。”
“他们来燕京考取功名只是为不辱恩师教诲主要目的是为寻找医术高明之人为他们的师父治病?”
柳轻心的话让翎钧瞬间僵愣原地。
诚如柳轻心所说那四人跟他说过同样的话而且一字不差!
“如此说来竟是我急于求成中人别人的苦肉计?”
翎钧并不厌恶别人对他用计谋只是他现在中了的这计远超了他对计谋的理解让他对那用计之人本能的心生了忌惮。
“可是娘子去年大考之时咱们还不曾遇上。”
“那出此谋划的先生难道是位像清贤道长一样能卜知未来的人?”
他年幼时曾遭方士谗言所害险些殒命于襁褓。
后来他长于军营见多了生离死别便对这所谓玄学更多了几分抵触。
若人命当真由天意注定那为何良善之人多难得善报反倒是那些极恶穷凶之人往往能逃出生天?
他不服。
或者说他打心底里对“天意”这种东西抱有抵触。
直到后来他与清贤道长偶遇。
“或许那人想见的未必是你。”
“亦或者那人根本就没有真正相见的人。”
柳轻心笑了。
这样的故事历史上有很多。
可现如今她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翎钧还一脸懵懂。
看来他这“以史为鉴”的能力还有待提高。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娘子。”
不懂就问。
就这一点而言翎钧远比他的兄弟们要谦虚讨喜的多。
“你可听说过姜尚?”
柳轻心抿了下唇瓣对翎钧循循善诱。
“自然听过。”
“姜太公识武王于式微助其灭商兴周的大能之人。”
翎钧是个好学的人跟在他皇祖母孝恪太后身边的那几年在她老人家的指点下恶补了许多史典兵法。
若无那几年勤奋想必也无他今日的险胜之局。
“那你可听说过公孙鞅?”
柳轻心并不着急给翎钧答复。
她低眉浅笑跟翎钧又问起了一位历史英杰。
“听过。”
“商鞅推陈赋新以变法使弱秦变成强秦乃至最后一统华夏的国之坚石。”
翎钧知道柳轻心跟自己问这些定有其目的只是她的目的是什么他暂不可知。
“孔明呢?”
柳轻心继续发问。
就像翎钧希望她能通过自己思考掌握燕京形势一样她也希望翎钧能自己想明白那人的真正意图。
“卧龙先生何人不知!”
“他可是巧斡旋施妙计助刘玄德据蜀地之险三分天下的传奇!”
翎钧觉得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了那么一点儿感悟只是这感悟到底是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我的好娘子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与柳轻心对视半天也没等到她跟自己说出答案翎钧只得放下身段讨好着跟她问询。
“你可曾想过若当时接走姜太公的不是周王收留商鞅的不是秦王招揽卧龙先生的不是刘玄德这天下会是怎样?”
知翎钧对答案的渴望已达到了忍无可忍程度柳轻心只得放弃继续逼他思考。
她笑着从自己面前的棋篮里抓出五枚白子将其以相同角度摆到了棋盘上的一块空地上然后又掐了三枚黑子在手。
“你可曾想过若当时去接姜太公的人不是文王给商鞅容身之处的不是秦王对卧龙先生三顾茅庐的不是刘玄德他们也会感恩戴德于别人的国士之礼相待然后以国士之姿报之?”
说罢柳轻心将掐在手里的三枚黑子缓缓的放在了那五枚白子旁边。
“如果不是你。”
“朱翎釴可以。”
“朱翎铃也可以。”
“哪怕是乱臣贼子只要那人能‘以德服人’能以国士之礼待这些文可安邦武可定国之人唯那人马首是瞻的这些白子也会对其宣誓效忠。”
一股脑儿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柳轻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头与翎钧四目相对。
“夫君你可知历史这东西向来都是由胜者书写的?”
柳轻心的话直白的让翎钧心脏发紧。
但即便如此他仍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对。
翎釴败了。
珍惜羽毛的隆庆皇帝让他变成了“早夭之人”的书童为安稳社稷才不得不存在的“替身”。
若将来他败了呢?
以隆庆皇帝的性子应也会为他编排一个英年早逝的理由才是……
“娘子高见。”
盯着位于棋盘空处的五个白子看了半天翎钧缓缓抬头由衷的称赞了柳轻心一句“以娘子之聪慧若生为须眉定会成震古烁今之良相。”
“那我自今日起着男装结冠发以须眉之姿做你的良相如何?”
抬头睨了翎钧一眼柳轻心半开玩笑的跟他问了一句。
在古代女子是没有社会地位的。
纵是出身名门眼界才情不输男子也无处施展抱负只能安守本分待出阁待生子然后将自己的遗憾寄托于儿子身上。
这一点在受“程朱理学”影响深远的明代表现尤为明显。
“不行。”
翎钧的回答毫不拖泥带水。
说罢他缓缓抬头冲柳轻心露出了一个略带邪气的笑容。
“且不说若我夺嫡成功后位不可空置。”
“纵是我惯着你让你女扮男装的去当丞相玩耍将来史官以‘断袖’来评价你以“昏君”来评价我怕是……”
“你才断袖!”
狠狠的白了翎钧一眼柳轻心气鼓鼓的低头抓走了她之前放在“空地”上的八枚棋子。
“继续下棋!”
她本就无心入仕之前跟翎钧那样说也不过是为了逗他一下。
哪知翎钧那没正型儿的家伙竟搬“断袖”这种词儿出来跟她插科打诨。
虽然就他表达的意思来说是奔着“非她不娶”的方向去了但……但……
这家伙真是真是气死她了!
“娘子我发现你生气的样子也好看。”
“你什么样子都好看。”
翎钧“奸计”得逞得意的往柳轻心的面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跟她讨了个好。
“过几天你回了燕京去见一见这些白子。”
“告诉他们我你家王妃可医他们恩师之疾。”
从棋局之中柳轻心已然看出翎钧一方缺了能帮他出谋划策的智臣。
夺嫡从来都不是只靠武力就能解决的事。
纵是那以勇武著称打着“清君侧”之名夺了他侄儿江山的永乐皇帝也绝不是一介莽夫。
能教出一个入了文举三甲的弟子都足令那“先生”变成仕子们追捧的对象。
包揽文举三甲?
还取了武举探花?
这种事便是写成传奇编成戏文怕也会让人觉得虚假才是!
不过她不介意。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待她去为那位先生“诊病”与他细谈一下他的“病情”再决定要不要让他成为翎钧的“国士”也来得及不是么?
“还有那本账册。”
“你觉得李铭那老狐狸已将其攥在手里捂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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