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朱时泽正妻德平伯府嫡女李渊茹中毒亡故原本还充满欢快气氛的成国公府正堂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时值正月府中生丧本就不吉。
更遑论这死了的人还是同为武勋家族的德平伯府嫡女!
坐在主位的朱希忠拧了下眉端起手边的茶盏浅浅的喝了一小口抬眼看向了跪于门口已哭成了泪人的小丫鬟双雀儿。
以德平伯府李铭的脾性这事儿是一准儿会闹到隆庆皇帝那儿去的。
中毒身亡。
跟当年的裕王妃一样死法。
隆庆皇帝是个念旧的人。
若是由这事儿联想到当年同是死于正月同是死于中毒的裕王妃李妙儿成国公府怕是……
“进来说话。”
睨了一眼双雀儿朱希忠缓缓起身不怒自威。
他历事三朝先后六十六次代皇帝出城祭天地若无气势岂能胜任?
双雀儿早有准备面对这满堂恶意。
她一边哭一边从地上爬起来跨过门槛走进了正堂朝朱希忠盈盈一礼。
“见过国公。”
双雀儿是李渊茹的陪嫁自她进了成国公府门儿的那一刻就已归成国公府所有与德平伯府再无关系了。
于理她该称朱希忠为“老爷”。
但此刻她却没那么做。
她称朱希忠为“国公”这是外人才会使用的称呼。
双雀儿的称呼让朱希忠微微一滞。
之前他责朱时泽于李渊茹和成国公府之间做出选择。
若李渊茹之死是因朱时泽给她写了休书她想不开才……
想到这里朱希忠顿觉自己的后背冷汗满溢。
这世上怎会存在这般痴傻的世家女子!
被丈夫休弃的世家嫡女不是该乖乖回返娘家等娘家给她们安排择婿改嫁么!
“你家主母何时没的?”
虽心里七上八下朱希忠还是强抑懊恼佯装冷静的跟双雀儿问了一句。
主母。
未被休弃的女子才有资格被成为一院的主母。
朱希忠这般跟双雀儿问其实有很大成分是在盼着她能给自己肯定答复。
“回国公的话奴婢也不清楚详细时候。”
双雀儿在正堂正中缓缓跪下给朱希忠磕了个头“请国公为我家夫人做主。”
“你们先都退下吧。”
将双雀儿只是跪着抹眼泪并不跟自己细说彼间情景朱希忠便明白她这是有话不便在大庭广众下明说。
坐回主位朱希忠深深的吸了口气挥手示意堂中子孙回避。
朱希忠这一家之主发话自无人敢怠慢。
约莫半盏茶工夫正堂里的百十号人就都走了个干净。
“你既还称李氏夫人便该称我老爷。”
抬头看了一眼从出现就一直在哭个不听眼圈都红肿了的双雀儿朱希忠缓缓起身走近她身边俯身递了一条手帕给她。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回国公话奴婢名唤双雀儿本是我家夫人的陪嫁。”
“夫人仁德年前时刚撕了奴婢的卖身契约允奴婢自择夫婿。”
双雀儿一边说着一边本能伸手接了朱希忠递给她的手帕。
没了卖身契双雀儿便是自由身。
只要她不自成国公府领月银她便不算是受雇于成国公府亦不算成国公府的下人。
这么说来她称他“国公”并无不妥。
“你刚才说你家夫人中毒亡故是什么时候的事?”
朱希忠老当益壮年近花甲仍喜广纳妾室。
双雀儿这丫头长得也算灵巧之前只因一直跟在李渊茹身边伺候从不到别的院闲逛才能在成国公府居住数年未引人多顾。
但今天她自己跑来前院正堂结果可就不一样了。
古人喜用“梨花带雨”形容美人垂泪。
朱希忠向对此嗤之以鼻。
在他想来人哭时候皆丑陋至极何来美好可言。
然今日他见了双雀儿心里的某根弦突然就崩断了。
自幼跟在李渊茹身边经过苦厄磨难见惯人心险恶双雀儿又怎会看不出朱希忠对她生了什么念头。
但对她而言李渊茹的死无异于天塌地陷她此时心情唯万念俱灰一词可以形容。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又怎会怕遭人觊觎?
就此时的双雀儿想来若只拼上自己清白便能让李渊茹得偿所愿她纵是献身于眼前的这老头儿也没什么大不了!
“夫人生性淡薄从不与人结仇。”
“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对夫人痛下杀手。”
双雀儿用朱希忠递给她的手帕擦了擦脸上泪痕哽咽着诉说了早就跟朱时泽编排好的台词。
“就在刚才奴婢去给夫人送茶的时候她还好好儿的还跟奴婢问想嫁什么样的夫君。”
说到这里双雀儿停顿了一下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了站在她面前的朱希忠“奴婢说想嫁个驰骋疆场的将军听他讲铁血戎马……夫人笑奴婢痴心妄想……怎知音犹在耳她却就却就……”
眼泪再一次奔涌而出。
台词是假的双雀儿的悲伤却真的不能再真。
“渊茹是个懂礼数的孩子。”
“嫁给老七这几年生了两个嫡子也算与成国公府有功。”
利令智昏。
色使人愚。
在双雀儿面前朱希忠之前的坚定渐有松动。
“之前听应桢说他受人指使欲害府中子嗣我讶异至极责老七去跟她问询不想……”
双雀儿已不是成国公府下人。
依大明律纳自由平民为妾需得其父母应允下三礼为聘无父母者需得本人同意。
朱希忠不知双雀儿有没有父母但在他想来即便她有父母在世以自己身份对方也断无可能拒绝。
他需要的只是双雀儿自己点头。
他不喜欢强抢来的姻缘对双雀儿这只看了一眼就让他身陷的姑娘更是如此。
所以为了讨双雀儿欢喜朱希忠刻意更改了自己之前的说辞。
“七爷怕是没机会跟夫人问清缘由了。”
双雀儿一边说着一边用朱希忠递给他的手帕擦了眼泪。
她的声音里满是遗憾。
“你的意思是老七未曾与她见上?”
听话听音。
双雀儿的话让朱希忠心头猛的一亮。
一种名为庆幸的心情顷刻间满溢于心。
“七爷不喜院里人大白天睡觉。”
“奴婢本在院子里给石凳扫灰远远的见七爷回来了便去唤夫人起身恐她遭七爷训斥。”
“哪知……”
看朱希忠反应双雀儿便明白李渊茹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只是他有武功在身自己一介弱女子纵是以命相搏也断不可能伤他分毫更遑论是取他性命。
她要等。
就像藏身在草丛里觊觎牛犊的毒蛇。
不出手则已出手便要一击毙命不给那牛犊留丁点儿活命余地。
“你何时给她送的茶?”
“那茶是什么人送去的?”
听李渊茹的死不是因朱时泽要休弃她朱希忠终于把悬着的心放回了胸口里。
遭人投毒至多不过是追查不到凶手强逼两个下人顶罪。
这样他跟德平伯李铭也好交待的多。
五大武勋国公府不睦和隆庆皇帝的刻意扶持使德平伯府在近几年迅速崛起。
如今东北大营和江南大营都可以算是德平伯府地盘。
虽年前时候隆庆皇帝因大皇子朱翎釴谋反而对其略有微词让德平伯李铭在御书房前跪了大半下午。
但在那之后却并未见隆庆皇帝再对其有更多动作。
想来应是那德平伯李铭已哄好了隆庆皇帝让隆庆皇帝对他之前的“偏袒”既往不咎了。
孙子辈儿里他最喜欢庶孙朱雁回其次是嫡孙朱应桢。
这两个孙子都出自长房。
唯有扶持朱时泰这一院才有可能让爵位最终落到朱应桢头上。
他本是想着寻个理由迫朱时泽休掉李渊茹。
然后亲往德平伯府跟德平伯李铭讨个人情给朱时泰娶个李氏嫡女做平妻。
不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即将被朱时泽休弃的李渊茹竟是在这节骨眼儿上遭了不知什么人毒手!
“以现在时辰看应是三刻钟前。”
“茶是九爷正妻段氏的大丫鬟送来的说是刚自宫里得来的赏赐。”
双雀儿佯装懵懂。
柳眉微拧“知无不言”的将自己该说的台词悉数告诉了朱希忠知道。
三刻钟前。
正是他坐镇正堂为朱应桢主持公道的时候。
那时朱时泽还不曾离开正堂自然也就不可能有机会毒杀李渊茹嫁祸旁人。
张氏。
张含娇。
已故英国公张榕的嫡女她的哥哥张元功是最有望继承爵位的嫡子她的姐姐张明眸是隆庆皇帝的贵妃。
若说别人敢在成国公府里这般肆无忌惮的毒害他人朱希忠定不肯信。
但若是……张含娇那个目无尊长胆大包天的泼妇……
“渊茹那丫头跟张氏有隙?”
心中已有定论脸上却不动声色。
莫说世家豪门出身的人做事需思虑家族立场便是贩夫走卒也没有人会毫无理由的做杀人害命勾当。
朱希忠希望能从双雀儿这里得到足够多的消息以推断张氏到底受人蛊惑被人当了枪使还是自己一念所致要取李渊茹性命。
若是前者他需找出幕后黑手与张氏一并交德平伯府发落德平伯府是不是要借着台阶卖英国公一个人情与他无关。
至于后者他需尽快找来他膝下排名第九的嫡子朱时彤让他自行决定是要与那张氏断绝关系留在成国公府还是与张氏一起离开一如他之前让朱时泽选择的那样。
“我家夫人与她关系极好的啊!”
双雀儿不解的拧了下眉否定了朱希忠的猜测。
“年前时候我家夫人还邀她去院里品茶她们闲聊了一下午开心的很呢!”
双雀儿抿了下唇瓣像是努力的回忆了一下李渊茹与张含娇的关系然后才认真的跟朱希忠补充了一句。
“哦?”
双雀儿的回答让朱希忠颇有些意外。
这于理不通。
若两人年前时候还关系交好怎也不可能过了一个年节就到了不死不休地步。
难道是他猜错了李渊茹根本不是遭张含娇所害?
“真的国公!”
“她们关系好的双雀儿都看着嫉妒呢!”
似是想起当日之事双雀儿的脸颊泛起了略带恼意的红。
“她们悄悄商议要在城外买一处庄子。”
“见双雀儿去送点心就突然闭口不言了。”
“想来应是打算瞒着各自夫君当私房存下的。”
生活在名门的闺秀哪个不存点儿私房?
嫁妆里的铺子和庄子收益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做不得半点儿假。
若不存些私房要用一些不那么好看的手段处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时就会陷入尴尬境地。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但没有人会摆到明处说的事不值得奇怪。
“城外的庄子?”
“你可有听到是在什么地方的管事的叫什么名字?”
寻常时候朱希忠定不会对这种事过多在意。
但就在刚才朱应桢才揭出李渊茹购买庄子设计陷害他的事……
张含娇定是没脑子设计这种阴谋的。
李渊茹好歹是德平伯府出身的嫡女纵是只跟李铭那老狐狸学些皮毛应该也不会做这种有可能让自己处境尴尬的谋划。
难道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
“回国公话奴婢不知。”
“德平伯府有规矩不准当下人的打听主子的事儿不然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对“帮不上”朱希忠这事儿双雀儿面露遗憾。
她小心翼翼的换了个跪的姿势重新低下头去“国公若想知道可直接跟张氏问询奴婢想来想她身为儿媳应不敢跟国公撒谎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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