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时泽离了成国公府正堂被管家丑伯半押着回了西院。
这一路他走的很慢。
他需要时间谋划怎能在不得罪德平伯府的情况下继续留在成国公府。
这一次他谋划有误着了朱应桢这小崽子的道儿他认栽。
但下一次下下一次却未必还是他输!
他院中客卿曾在离京省亲前给他留了一句话。
他说人可以输也可以一直输但只要最后一次赢了之前的诸多败局就都会被一并抹去不复被人提起。
朱时泽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名门世家从来只讲成王败寇。
手段光明也好阴损也罢唯有最终胜者才会被认为是正统。
换句话说不管朱希忠现在以何种态度待他只要最终他能斗败其他兄弟承袭爵位朱应桢这让他吃了诸多暗亏的小崽子便不足为惧。
毕竟自永乐年以后孙承祖位这种事就成了名门世家的禁忌。
虽然律法并未明文规定不允这种情况发生但大家的心里都明白“行情”。
莫说只是成国公府这种血脉疏远的同姓国公府便是当今圣上的胞弟也未必敢把规矩当儿戏。
帝王不怒便罢怒便是覆巢之祸!
行至院门口朱时泽停下了步子转身客气的向管家丑伯行了一礼感谢他送自己回来的同时也谢绝了他继续跟随。
管家丑伯受命将朱时泽送回院子。
“送回”这个词儿看似简单意思却可以有很多种。
送至院门叫送回送至房门叫送回送进屋里也叫送回。
“老奴这就回去复命了七少爷。”
丑伯能做到成国公府管家位置自不会是个蠢人。
他客气的朝朱时泽作了个揖就停下了脚步。
宅院之争胜负难辨。
最聪明的人未必就会是最后胜者开始输了的人也未必就没有东山再起机会。
他只是个管家深知“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
成国公风头正盛年前时候才代帝王巡郊行祭祀之礼他没必要过早站队为了主子们的争端断自己活路。
……
朱时泽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
待想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才缓步进了内院。
像大多数名门望族一样德平伯府只将自家女儿当做缔结联盟关系的工具。
之前德平伯李铭肯答应将嫡女李渊茹嫁给他做正妻是因为他是成国公府嫡子有望继承爵位。
为了得到德平伯府的支持他跟德平伯李铭许诺若他能继承成国公府爵位定立下文书将他与李氏嫡女所生的儿子确认为爵位继承人。
若他休妻再娶他和李氏所生的儿子便不能再被视为嫡子也就不再具有继承爵位的权力。
介时德平伯府定会收回对他的所有帮助甚至将他置之死地。
若他不肯休妻他的父亲朱希忠则会将他逐出府门。
到那时德平伯府自不可能再在他这毫无价值的人身上投入精力和财力。
如果没什么意外德平伯李铭会让他的正妻李渊茹与他和离带上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回德平伯府去。
这两种结果都是他不想接受也不能接受的。
他不想失去所有。
办法只有一个。
让他的正妻李渊茹在未被他休弃的情况下死于“非命”。
依大明律李渊茹于正妻之位亡故其所生的子女仍应被视为嫡出。
纵是三年之后他再娶旁人为妻那女人也只能算是续弦即便育有子女继承权也在他与李渊茹所生的这两个儿子之后。
他知道只要他对德平伯府的许诺不变李铭根本不会在意是不是死了一个嫡女。
若他去对李铭说明情况时李铭表示对他的许诺放心不下他也可以跟他约定三年之后他续弦的正妻还交德平伯府安排。
“渊茹。”
缓步进门朱时泽面色不变的唤了李渊茹一声。
他们自成亲至今一直相敬如宾。
但也仅仅是相敬如宾而已。
他不曾心仪于她连诞育子嗣都是为了履行承诺不得已而为之。
“今天的事儿成了么?”
见朱时泽进门李渊茹忙快步上前。
朱应桢是当下他们最急需除掉的对手若不是有他从中作梗此时的成国公府里与朱时泽同辈的嫡出子女至少得折去半数。
用李渊茹的话说朱应桢不死他们大事难成。
“成了。”
朱时泽已打算除掉李渊茹自不可能告诉她实话让他对自己有所提防。
“父亲很生气已遣人去请家法。”
朱时泽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过李渊茹身边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还没开始打?”
听朱时泽说朱希忠只是遣人去请家法并未执行李渊茹本能的拧了下眉之前满意于心的欢喜也瞬间消弭了干净。
世间之事最不可防备的变数叫人心。
只要家法不曾开始执行确切的说朱应桢还没被打死他们的谋划都算不得完成。
“我急着回来告诉你消息怎有闲心留在那里干等。”
见李渊茹面露不虞朱时泽忙陪着笑哄了她一句。
“你帮我取文房四宝来我给岳父大人写信报喜。”
李渊茹没动。
她死死的盯着朱时泽仿佛要把他看出几个窟窿来。
“你瞪我作甚!”
“执行家法这种事得齐招内院观摩以儆效尤我便是待在那里干等也不可能让家法执行的更快半刻何不趁着这工夫儿给岳父大人把喜报写了也能省得待会儿再跑一趟!”
说罢见李渊茹仍站在原地不肯移步朱时泽不得不又编了一句瞎话骗她道“你快些去把文房四宝取来待写好信咱们还得往前院去呢若是晚了惹父亲责备岂不是给别人机会挑咱们不是!”
李渊茹没转身出门。
相反她缓步上前在朱时泽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不用骗我了。”
“那事儿没成。”
李渊茹说的坚定郑重。
就仿佛对在正堂发生的事儿她亲眼所见而非只是猜测一般。
“你被朱应桢反咬一口为求自保便将罪过悉数推到了我身上。”
“国公责你于我和留在成国公府间做一选择。”
“你不甘多年殷勤付诸流水亦不敢赌离开成国公府后我父亲还会待你如初。”
“所以你打算以我之死成全你当日对我父亲许诺。”
李渊茹没有哭闹甚至连脸色都未改变分毫。
她非常平静。
仿佛自己会有今日之果早在她意料之中。
“我可以成全你。”
“但你需答应我为我做两件事。”
手握主动便有话语权。
李渊茹以一种听似商量实则不可拒绝的口气对朱时泽提出了要求。
“你说。”
朱时泽没有选择。
名门世家可不在乎子女生死却不能不在乎家族名声。
知谋划败露他若不答应李渊茹将事情闹大他必会被德平伯府和成国公府同时视为眼中之钉朱时泽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硬着头皮跟李渊茹问起了要求的内容。
“我死后将我尸身入棺送去城外我的嫁妆庄子。”
“头七过后再将我以嫡妻之礼入葬。”
“那是我心喜之地于人世最后光阴我盼能在那里安度。”
李渊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腰间荷包从荷包里取了一只瓷瓶出来放到了朱时泽面前。
“我的嫁妆交应尘打理你续弦之妻与府中姨娘不得擅动。”
李渊茹的目光不自觉的自那瓷瓶上移开。
虽然嘴上说着愿自求死路身体却还是有些不听使唤。
听李渊茹要求竟是这般简单已做好准备被她刁难的朱时泽不禁一愣。
“只这两个?”
在世家后院里生活的久了就会习惯遭人刁难。
此时听李渊茹竟是以己之死换这么两个微不足道的成全朱时泽本能的拧紧了眉头。
直觉告诉他这事儿许没听起来这么简单。
“只这两个。”
李渊茹说的肯定眸子里水气渐凝。
“好罢。”
成亲多年朱时泽从未见过李渊茹哭此时突然见了心下里本能的便生出了一丝愧疚。
对她的要求也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在朱时泽的印象里李渊茹是个对别人狠心对自己绝情的女人。
像她这么一个连自己初生的孩儿都能毫不犹豫的舍弃只为将对手置之死地的女人若非无奈定不会在自己这逼她赴死的人面前表露悲切。
“务记你今日许诺。”
“若背誓我纵化身厉鬼也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李渊茹突然起身情绪颇有些激动的拿起桌上瓷瓶拔开木塞仰头一饮而尽。
咚。
空了的瓷瓶被李渊茹重重的放回了桌上。
药效甚烈。
此时的她已面呈痛苦扭曲之状唇角也溢出猩红。
她试图扶住桌面让自己能在死前维持最起码的体面但在药效的洗劫下她的身体已不再由己。
砰。
娇躯坠地引屋中微尘乍起于自纸窗射入的午后日光里上演了一出铁血戎马尔争我斗大戏。
朱时泽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
一种名为心痛的感觉宛若决堤之水奔涌而来。
他可以确定他从未心仪于她。
她诬他挚爱之人谋害嫡子将其乱棍打死之时他甚至想过要让她偿命。
可现在她死了死的如此干脆如此决绝……
他为何却高兴不起来?
“你安心去吧。”
“我应承你的定言出必行。”
将瓷瓶捡起把瓶底剩余的毒药倒入茶壶往他之前倒的半满的盏里又添了些许茶水。
俯身将已经气绝的李渊茹自地上抱起朱时泽缓步走近床榻将她小心翼翼的放了上去。
他还有后半场的戏要演无暇悲伤。
转身临行朱时泽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了被他放在床榻上的李渊茹觉得她这般躺着有些不合常理便又动手拖过被子帮她盖上。
咚。
因动作过猛朱时泽的衣袖将李渊茹腰间的荷包带了下来。
荷包坠地发出一声轻响。
朱时泽拧了下眉。
弯腰将李渊茹坠地的荷包捡了起来。
于理女子挂于腰间的荷包不会装质地坚硬的东西之前她自其中取出装了毒药的瓷瓶已让他讶异万分此时听其中还有硬物如何会不好奇?
我只是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不该存在的东西莫让这死女人给我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朱时泽这般跟自己说服了一句便动手将李渊茹的荷包打了开来。
入眼是一颗拇指大的珠子。
这珠子让朱时泽觉得有些眼熟。
只是为何会眼熟他却想不出来。
许是太常见了罢。
朱时泽这般想着手却不自由自主的将珠子取出放进了自己的荷包。
将荷包系回李渊茹腰间朱时泽又给她掩了下被子确保看起来没什么不妥的了便转身出门。
“双雀儿。”
出门站定朱时泽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情朝下人房轻唤了一声。
“在呢老爷。”
双雀儿应声而出态度恭敬的朝朱时泽行了个礼。
“夫人睡了多久了?”
拧眉跟双雀儿问了一句朱时泽像是对李渊茹“大白天睡觉”这事儿颇有些不悦。
“回老爷的话一刻钟前奴婢去给夫人添茶的时候她还醒着。”
“想来应刚睡下不久。”
双雀儿低眉顺目对朱时泽问话答得毫不拖泥带水。
“你去将她唤醒整理下仪容。”
“告诉她我有要事需与她商议。”
朱时泽轻轻的点了点头跟双雀儿吩咐了一句便缓步移至院中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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