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德平伯府。
白发老者的归来让德平伯李铭颇有些意外。
在他想来对李素的考校至少也需要持续两三天。
若再加上等待翎钧表态出正月之前这白发老者都该留在江南大营才对。
但是李铭了解自己的亲信。
他深知这向以行事谨慎和足智多谋得他称赞的白发老者会只在江南大营待了一天就回返定然有他的道理。
要么是李素撒谎拿莫须有的事骗了他浪费人力物力。
要么是江南大营那边有比考校李素更紧急的情景发生。
当然这两者他更偏向于后者。
以他对李素的了解李素没前者那么蠢或者说不敢那么蠢。
“那边……出了什么麻烦?”
李铭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在他的概念里只要物超所值赔上一个儿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就像多年以前他用一个嫡子的粉身碎骨换了一个与他为敌的神机营统领的命。
虽然后续接任神机营统领的人仍不是他希冀的那几个里的一个但他在朝中的地位却因那次“杀鸡儆猴”得以节节攀升。
连嫡子性命都能被他随意抛掷李素区区庶子他又有什么可不舍的?
“素少爷机敏过人已为府里圈得殿下信任。”
白发老者低眉垂目仿佛他正在说的这事儿压根儿不值惊讶。
“这么快?!”
“给我详述一下当时情景李青。”
“我觉得这事儿恐没这么简单莫不是……”
李铭没说“莫不是”之后的话但他要表达的意思却足令唯一在场的白发老者明白了他的顾虑。
听李铭直呼自己名字白发老者微微一滞。
李铭鲜少喊下人名字并不是他不记得而是他觉得这样过于麻烦。
他只在焦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呼喊他们这些下人的名字试图确证在自己身边的人的确都是自己人以平复自己心境。
这是一种本能和习惯。
只跟在李铭身边多年的少有的几个亲信知晓。
“素少爷机敏颇有老爷当年风采。”
好下人当然懂得该怎么侍奉自己的主子。
李青上前一步从衣襟里取出了李素交他带回的暗帐小册呈给了坐在书案旁的李铭然后将自己在江南大营与李素的所有交谈将自己一行人在去往良医坊的的路上的遭遇及在良医坊的一切见闻悉数告知了李铭当然他没有落下自己在回返江南大营时对李素所说的那些关于薛姨娘的话和李素在听闻他的话后的反应。
听李青讲完所有经过李铭双手交叠撑住自己的下巴沉默了约莫有半盏茶的时间。
少顷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的抬起了头来。
“不愧是我李铭的儿子!”
李铭鲜少有用这样的话来称赞家中子孙。
对李素这却是第二次。
上次是在十年前李素与他同去乱坟岗亲眼目睹薛姨娘尸体被狼群分食未流一滴眼泪的时候。
“恭喜老爷。”
李青嘴上说着恭喜脸色却未变分毫他的脸依然僵硬他的眼依然死寂。
“人有七情六欲。”
“最难迈过去的坎儿便是生养之恩。”
“素儿自幼怯弱待人处事总喜退让和气。”
“可在这宦海浮沉之中他的敌人又怎可能允他留下后路?”
李铭一边说着一边坐直身子伸手摸了摸放置在书案边角处的一尊拇指高的百财童子描金小像。
这小像于多年之前突然出现在李铭案头。
没人知道它出自哪位名匠之手或者李铭自何人处得赠。
但所有进出李铭书房的下人都会被管家特别告知那小像万不可碰碰者必死。
“十年前我使你假扮好人为他娘讨棺便是为等今日给他最后考校。”
“既然他已过了这最后考校将来前程自不可限量。”
“你去一趟宗祠告诉那几个老东西我要给阿兰抬一格身份。”
“让他们把阿兰的名字写至平妻位置从今往后素儿也是我德平伯府嫡子。”
李素从不用名字称呼他的妻妾。
哪怕提及他的正妻他也只会说段氏如何如何。
而已故的薛姨娘薛兰显然是个例外。
他从不称呼她的姓氏。
他只叫她阿兰。
在她被下人打死之前这称呼曾无数次为她招来旁人嘲笑连李铭的正妻都会在无聊的时候拿这事儿当乐子提及。
她们说李铭只当她是个通房丫鬟而非妾室这称呼自然不会按对家中其他妻妾的叫法。
她听了之后只是笑笑便低下头继续做她的针线仿佛李铭当她是什么并没什么重要别人怎么取笑她也与她无关。
“是。”
李青应声而去。
出门时特意手臂使力将门微微上提避免其发出声响。
在李铭身边服侍多年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的李铭需要绝对的安静。
待李青远去李铭便拎起书案上的百财童子小像向后倚到了椅背上眼眶泛出了微红。
知道这小像出处的只有李铭的两个亲信和制造它的工匠。
而那制造它的工匠也在完工那天被李铭雇佣的杀手屠了全家。
至于那两个亲信……
德平伯府前任管家如今已被派往东北大营监军的李赤是其中一个。
之前被李铭遣去考校李素的白发老者李青是另一个。
“我们的儿子素儿长大了阿兰。”
李铭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的抚摸那只巴掌大的描金小像温柔的像是在与挚爱之人诉说情话。
“他讨了三皇子的喜。”
“在如今这个翎釴那小崽子遭贬黜德平伯府急需攀附新主子的档儿。”
“我借着这个机会抬了你的身份。”
说到这里李铭稍稍停顿了一下低头亲吻了一下那百财童子的光亮脑门儿。
“这样一来素儿就是德平伯府的嫡子了。”
“而你待我百年之后也能光明正大的葬入李家祖坟咱俩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说个话儿还偷偷摸摸的了。”
市面上常见的描金小像非瓷即泥。
而被李素捧在手里的这尊却是由骨粉烧制工艺之繁杂远胜官窑秘制。
十年前李铭带着李素亲眼目睹野狼分食薛姨娘尸身但骨头却并没如李素所想的那样被弃置荒野。
他们走后李青奉命屠尽了狼群然后将薛姨娘的所有骨头悉数收拢了回来。
李赤德平伯府的前任管家与李青一起拼摆薛姨娘尸骸确认不曾缺少骨头之后便在李铭的授意下“自愿”辞去管家一职背上骨头远赴江南。
江南有一个远近闻名的骨匠。
擅以兽骨烧制精美器皿。
他要去找这位骨匠说服他将薛姨娘的骸骨研磨成粉烧至李铭希冀的百财童子小像。
然后雇只开价码不问因由的摄天门将其一家灭口。
这骨匠姓冥幽冥地府的冥。
传说其祖上原本是做瓷器的后突遭意外猝死头七那天却又莫名其妙的活了过来之后性情大变改了自己的姓氏不算连之前家里的生意也变了花样。
他开始做一种市面上从未出现的器皿。
他管它们叫骨器称自己为骨匠。
……
周庄沈家。
突然出现在沈家大宅门口的彩礼车队让整个镇子都炸了锅。
虽然沈家祖上曾有过助高皇帝夺天下的丰功伟绩这些年来也一直未受“抑商令”局限时常有子嗣考取功名前些年更是有个外孙女儿嫁给了宁夏哱家嫡子为妻。
但这皇家赐婚……
已自沈鸿雪处得到消息的沈家老爷子却并未像其他沈家人般欢欣雀跃。
相反他此时的心情颇有些复杂。
柳轻心这个像极了他挚爱之人的外孙女儿一直是他最疼宠的小辈儿。
原本他想将她与自己的嫡孙沈鸿雪配成一双。
奈何他那不成器的女婿偏要为了一点儿虚名将她嫁去宁夏哱家害得他嫡孙大病一场险些连命都没了。
后来哱家的小混蛋宠妾灭妻险些断送了他宝贝外孙女儿的性命他一怒之下掐了哱家所有生意不惜重金着摄天门寻她下落。
本以为初嫁从父再嫁由己沈鸿雪那性子像极了他的小子亦不介意她曾嫁过人天可怜见两个小家伙儿终于能终成眷属可谁知……
皇恩浩荡。
皇命几人敢违?
罢了。
这或许就是命罢。
就像多年之前他一次又一次的与自己挚爱之人错过。
或许多年之后他的嫡孙沈鸿雪也会如他今日这般嗟叹世事无常。
率一众子孙出门接旨。
已年逾古稀的沈老爷子只觉得这“篡改”了他嫡孙姻缘的圣旨重的仿佛能压折他手臂。
圣旨上说沈家有女。
这分明是要彻底掐断她与柳家的关系让她拥有一个符合规制的嫁入皇家的身份。
换句话说他需要在大婚之日到来前给柳轻心准备好一个全新的身份。
让她成为某个沈家嫡子的嫡女而且这嫡子还得是身负功名后院安稳不会因妻妾相争把柳轻心真实身份抖出去的那种。
“恭喜沈老爷子。”
来传旨的是个面相和善的胖太监。
将圣旨交予沈老爷子之后他言辞客气的向沈老爷子贺喜。
圣旨上说的这位沈家小姐可是隆庆皇帝御准要嫁给三皇子做正妃的说不准就会在将来成了母仪天下的主儿。
若这位沈家小姐当真成了皇后这沈家可就……
就算退一万步讲将来三皇子成不了皇储这位沈家小姐成不了皇后沈家这财可通神的主儿也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
现在他跟沈家人和气万一将来这沈家老爷子闲来无聊跟王妃提起他王妃再跟三皇子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在皇宫里做事没有立场和倾向就等于跟所有人为敌就等于随时会被任何人当做倾轧工具置之死地。
之前他不是没想过去亲近李氏那位宫人出身却因母凭子贵被隆庆皇帝封为贵妃的幸运女人并藉此加入三皇子麾下。
奈何李氏生性淡薄不喜与人相争他多次示好均被婉拒。
这次一定要成功。
不然待再过些时日三皇子势力稳固了他再加入可就“不值钱”了。
“有劳公公。”
有道是礼多人不怪。
算着诏书该是这几天就到沈家老爷子一早儿就使人准备好了谢礼。
这些押送彩礼来的除了几个神机营的兵士皆是在宫里伺候的太监和宫女把他们打点好了便等于为柳轻心的将来铺路。
说起打点无外乎金银。
沈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给小厮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将“谢礼”一一分发沈家老爷子笑着将圣旨交给了站在他旁边的长子沈鸿雪的父亲沈闻风。
“喜事天降未及准备周全还望公公见谅。”
沈家老爷子一边说着一边走近胖太监将一个荷包悄悄的塞进了他的手里。
“我家孙女儿自幼跟仙师研习医道不识礼法规矩待将来去了燕京难免会遭一些闺秀不屑。”
“若皇宫里有哪位贵人道听途说对我家孙女儿心生误会的还望公公帮忙打点。”
沈家老爷子早就听沈鸿雪提起柳轻心走失后因受伤而失了记忆却也因祸得福的得了世外高人指点成了妙手回春的神医。
对此他虽有过疑惑但考虑到摄天门名声在外绝不可能找错人也就把这疑惑抛之脑后了。
都道是祸之福所依。
不曾想这原本令他扼腕的祸事现如今竟成了他帮柳轻心捏造新身份的“典故”!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