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理在外间等了好一会儿, 乐正冥才从屏风后绕出来身上穿着一袭纯黑战袍腰间勒着一根虎头龙鳞铜制腰带, 脚下踩着一双不沾尘埃的皮靴, 当真是高大威猛, 气势逼人。
庄理捂着半张脸极力忍笑。很明显这人刻意打扮过, 应该是穿了最帅气的一身衣服出来。
于是他拎起随意搭在屏风上的一条鲜红披风, 调侃道:“要不然你把这个也穿上?”
乐正冥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卷毛, 仿佛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耳朵却红得滴血。
庄理撇开头看向帐外, 薄唇止不住地上扬。许久不见爱人还是那么不经逗。
沉默在两人之中蔓延气氛似乎有些尴尬却又透着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愉悦和亲昵。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求见将军的喧哗隐隐还夹杂着嘶哑的哭喊。
庄理下意识地站起身肩膀却被爱人用力压了压。
乐正冥叮嘱道:“你待在这里别动, 我去外面看看情况。”末了抓起桌上的大刀, 阔步走出去。
庄理伸长脖子往外看, 却见之前那几个逃兵正跪在不远处的空地上, 砰砰砰地向主帐磕头, 沾满尘土的脸被泪水冲出两条沟痕。
“将军我们对不起您!”
“谢将军给我们留下一条生路。我们临战脱逃罪该万死!”
“我们知错了将军!”
这些人磕一个响头便道一句歉, 目中全是愧疚悔恨。许多士兵围拢过来对他们指指点点面带鄙夷。
乐正冥抬起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沉声问道:“你们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我们错在不该丢弃同袍。”其中一个逃兵低着头小声嗫嚅。
“不你们还是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儿。被你们丢弃的不是同袍而是家人。你们临战脱逃是想回到家乡与妻儿团聚吧?那你们可知道在身后的管城那里有数十万的百姓他们同样是别人的父亲、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儿子。
“我们今天固然可以撤退弃管城于不顾。
“然而当羯族人踏破管城之后他们会打消吞并魏国的野心吗?不会这一次的大获全胜只会点燃他们的欲望催发他们的野心让他们更加疯狂
“你们猜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
众士兵面面相觑口唇微颤仿佛已经想到了那个可怕的答案。
乐正冥加重语气说道:“没错正如你们想的那样他们会继续向前直入我们的郡县直入我们的国都把魏国山河踏碎。那里有着我们的父亲、母亲、妻子、儿女!
“今天我们放弃了官渡放弃了管城那么明天我们是不是也要放弃国都和所有郡县?届时谁来守护我们的父亲、母亲、妻子、儿女?你们逃回去与他们团聚还有什么意义?”
众士兵听了这番话无不在心里自问:是呀如果连我们这些抵御外敌的将士都逃了魏国又哪里会有一块安全的乐土?我们当兵为的又是什么?我们逃走之后远在家乡的亲人若是遭到异族屠戮又有谁去救?
一时间闹哄哄的军营竟安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名逃兵捂着脸嚎啕大哭竟是羞愧的无地自容。
更多哭声断断续续掺杂进来汇成一股哀恸愧悔的洪流。
乐正冥把手中大刀狠狠插在地上宣誓道:“我乐正冥愿死守官渡不退想走的现在就可以走了我绝不阻拦想留下的便与我战到最后一滴血!为千千万万同胞而死为守护家园亲人而死我不悔!”
大刀发出锵得一声长鸣竟没入地底七八寸直接扎穿了埋藏在此处的一块岩石。
众人看着颤抖不止的刀柄又看看将军坚若磐石的脸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拔出大刀举向高空大声嘶吼:“我们愿追随将军死战官渡!我们绝不后退!”
巨大的声浪冲入云霄惊走了盘旋在空中等着啄食尸体的秃鹫。
这一张张带着尘埃带着血痕带着烽烟的脸终是铸成一道巍峨的长城。除非敌人把他们砍杀殆尽否则这堵长城会一直把危险挡在百姓触及不到的地方。
庄理隔着门帘默默旁观这一幕眼眶湿热心脏悸动。这就是他的爱人有着钢铁一般的意志也有着悍不畏死的勇气更有着守护一方世界的使命感。
“系统”他在脑海中问道:“被主神选中的九皇子有这个胸襟和气魄吗?”
7480梗了很久才道:“九皇子当然有这个胸襟和气魄。”
“对他的胸襟就是残害忠良他的气魄就是勾结外敌出卖家国。他真的很优秀。”庄理用指尖轻轻摩挲唇角兴味道:“我有点喜欢九皇子了。”
7480膝盖一软差点跪了。
这个句式它太熟悉了。一旦宿主阴阳怪气地说喜欢某个人某个人肯定要倒大霉!
不会的不会的九皇子远在管城宿主根本见不到他而且三天后羯族大军就攻过来了宿主完全没有活命的机会。他是故意吓人的他很快就要死了!
这样想着7480才慢慢恢复平静。
四万人马对战十八万大军能赢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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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正冥具有强大的人格魅力只三言两语就稳定了军心激励了士气。
但当天晚上他却做了一件问心有愧的事。他把小卷毛留在自己帐中睡觉到了半夜用毯子把人一裹绕开巡逻的士兵策马来到五里之外的密林。
“看见这条路了吗?顺着它再往前跑七八里会有一个小村庄。你在庄子里好好休息半晚天亮之后雇一个车夫送你去管城再绕道去开封那里会更安全。官渡时常发生战争林子里的野兽都跑了你不用担心遇见危险。这个包裹里藏着几个金锭子几个银锭子一袋珍珠一袋宝石省着点花够你过一辈子了。”
乐正冥把睡眼惺忪的小卷毛抱上马背又裹好毛毯催促道:“快走吧好好活下去。”
原以为爱人把自己留在帐篷里是为了玩枪的庄理:“……”
义愤填膺的7480:“我屮艸芔茻我要举报乐正冥!他竟然徇私舞弊!什么死守不退我呸!”
庄理同样失望气恼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想让我一个人逃走?”
“你年纪还小死在这里不值当。”乐正冥话刚说完就狠狠拍了一下马屁股。
训练有素的战马立刻往密林里冲去。
庄理一个后仰便被带走却在冲出去四五米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松开缰绳落了下来。所幸路两旁长满厚厚的野草柔软的毛毯也起到一定的缓冲作用他并没有受伤。
乐正冥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将小卷毛抱进怀里急促地问:“你伤着没有?哪里疼?疼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他小心翼翼却又动作迅速地检查着少年的各个要害部位额头冒出一层后怕的冷汗。
庄理用力揪住他的衣领咬牙道:“你别想撇开我!”
“你不是害怕吗?那我就送你一条生路。”乐正冥反握住他细嫩的手。
“没错我的确怕死。”庄理又想气又想笑停顿良久才道:“但是如果与你死在一起我倒是觉得不赖。”
“你这话什么意思?”乐正冥愣住了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庄理一把掀开他爬起来扑到他背上勒令道:“意思是你必须带我回去!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乐正冥还是蹲在地上不动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烁令他狂喜也令他惶恐。
庄理用力勒他的脖子不耐烦地催促:“你走不走?你看看我的样子俊俏不俊俏?如今处处都是战乱你还给我这么多金银财宝你就那么肯定我不会遇见坏人?”
乐正冥身体一僵立刻警醒过来。是啊如今世道缭乱、礼乐崩坏关外异族纷纷大举入侵中原。他们是一群野兽见人就杀逢人便砍长得漂亮的男男女女还会被抓去当牲口一般豢养。
小卷毛长得不是一般的俊俏他若是遇见那些蛮人会怎样?
乐正冥不敢深想却也没有马上背着小卷毛站起身而是忍耐着说道:“你先从我背上下来。”
“我不。”庄理勒紧爱人的脖子。
乐正冥差点喘不上气却丝毫也不恼怒甚至于还低低笑了一声。他只能一手托着小卷毛的屁股一手在地上胡乱摸索终于找到那条毛毯往背后一甩把小卷毛裹住这才站起身往前走。
晚上风凉他怕小卷毛冻着。
他一路都没敢说话唯恐之前的那个猜测只是自己的妄想。
庄理歪着脑袋看他然后轻轻吹了吹他滚烫的耳朵。
乐正冥耳尖一颤差点摔倒却一句阻止的话都没说。就这样吧小卷毛爱干什么干什么反正他管不了。
那匹战马在林子里跑了一会儿又自己绕回来乐正冥却没有骑上去。他喜欢背着小卷毛行走在被黑夜吞没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道途中。这样时间或许能拉得很长很长……
然而习惯了长途奔袭的他哪怕走得再慢也还是在两刻钟内回到营地。
两人重新躺回软塌。
庄理自然而然往乐正冥怀中一滚迷糊道:“快睡吧。”
上半夜的时候乐正冥在软塌中间放了一床被子把两人隔开身体挺得笔直一动都不敢动。但现在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拥抱小卷毛的双手也控制不住胸腔内为这个人而急促跳动的心。
他一时紧紧皱眉一时又勾起唇角胡思乱想许久才陷入浅眠。
与此同时庄理正做着一个光影黯淡色调黑白的梦。
梦中他隔着一条细细的门缝往某个昏暗的房间里看一名长发披散的女子被一个高壮男人死死摁压在地上飞快套着一条白绫然后用力勒紧。
女人修长的脖颈被白绫拉扯着往后弯折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
她绝望睁大的双眼与门缝后庄理的双眼对上于是流下两行赤红的血泪然后无声呐喊:“理儿快跑!”
男人狠狠勒着女人脆弱的脖子额头青筋鼓跳腮侧肌肉紧绷因杀意而扭曲的脸庞竟狰狞得宛若一只恶鬼。若是可以他恨不得把女人的头颅直接扭断。
庄理分明是个旁观者与女人从未见过面心中却涌出一股毁天灭地的恨意和寒冷彻骨的恐惧。他想听从女人的话从这个可怕的噩梦里逃出去背部却遭到一记重踢。
这迫使他砰地一声撞入那昏暗的杀人现场。
男人看见他一点儿也不惊讶女人却绝望而又不甘地断了最后一缕气息。她裂开的眼眶还在持续不断的渗着血泪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可谓死不瞑目。
庄理瘫坐在地上心中似千刀万剐一般绞痛。
一名身材颀长的少年从他背后绕出来笑嘻嘻地说道:“爹他在外面偷看。”
男人松开白绫把女人断了脖颈的尸体随意丢在一旁语气淡淡:“送他去参军那样好歹能死得体面一点儿。”
“知道了爹。”少年拱手作揖回转身露出一张与庄理足有七分相似的脸庞。
他翘着唇角笑得温文尔雅看在庄理眼中却像一条张开血盆大口吐着双叉细舌的巨蟒几能食人。
无边无际的恐惧在庄理心中爆裂下一秒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被爱人紧紧抱在怀中寒凉彻骨且颤抖不止的脊背正被对方一遍又一遍地拍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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