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折 五二七 寂静之血(五)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移情”。拓跋孤在一瞬间判断出了这无声压到的是什么。在他所认知的“明镜诀”之中即便是攻势最为凶猛的“潮涌”也无法造就这样的压迫唯有——唯有借起全部情势为己用的“移情”才能将两人之间全数的距离都化作了只属于一个人的冰冷。可是——一句话都不说就运动“移情”?这是明镜之第八诀意味着除了只作守势存在的“不胜”和濒死方可激起的“离别”夏琰已经用出那心法最艰深也便最接近终极的部分——他果然一上来便要不惊不休?

    若非早就对夏琰此际内力深浅有过预判只怕拓跋孤便淡定不得但眼下他总算还能抑住心中不安。适才他是出手解救向琉昱之困用的不过是青龙六气之一“龙猎”远非全力被“移情”这等巨力骤然覆灭原不出奇。相比起意料之中的深厚功力倒是夏琰对内力之驾驭比他逃离那天胜过太多更足令他心头提起。他不是第一次与夏琰的“移情”相遭遇。他还记得与他头次在临安武林坊凌厉的居处交手时见他手忙脚乱之下不假思索用以接招的不是其它正是“移情”那时他仿佛就已跳脱了朱雀习惯自有用法。而今不论今昔功力高下差距单论用法与那日又是迥异他知道眼前这个敌手定已将“明镜诀”透彻于心他所拥有的绝不止有朱雀赋予他的绝顶内力而已。

    整个小径因这冰冷的压迫一时死一般静身周那些拼上性命的厮杀仿佛都那么绵软无力。呼吸将每一个人的胸肺里都灌满了深深的寒意——包括拓跋孤在内。与夏琰的距离不足二十步他已经能看见他一双深得漆黑的眼深得好似除了仇人的影子没有任何东西能在其中映出模样。

    夏琰弯下腰把捧在怀里的牌位小心放在地上好像在那一天的大雪之中朱雀将他扶在了墙边坐下。“君黎。”他仿佛仍然听得见朱雀对他说“你在这里坐一会儿看师父怎么给你报仇。”

    “师父”他喃喃说“你在这里……坐一会儿……”

    拓跋孤并不耐烦等待他的念念有词——他已经送来战书他而后送来了单疾泉的尸体他现在一出手就已是“移情”一切意思都已经很明白确实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了。他将胸肺间的凉意吐出随后吸气——“龙猎”收束后青龙六气在这样一个呼吸间合而为一青冥之息笼罩于身周仿若亦有呼吸吞吐间吹散开“移情”之迫压在两人之间蒸腾起几层肉眼可见的雾色。他随即将内息运转加快青焰立时暴涨雾色愈发向夏琰所在伸展过去——所谓青冥之息本身当然与“移情”一样并不可见但雾气向众人标记出了两人之间的分野。

    夏琰直起身来的时候白雾已经自“移情”压抑的正中向外蚀开一个愈来愈大的洞——拓跋孤在加快向他靠近他的一掌正洞开冰冷压制——两人之间距离已不满十步他在出掌抢攻!

    夏琰看着他心中竟涌起一丝嘲弄。拓跋孤想必还不知道那一日自己于死生之间已看清了他的青龙六气所以此刻除非他不使用青龙心法否则内息的一切走向都逃不过自己心目。拓跋孤的内力看上去不是全盛想来那天与朱雀、凌厉交手还是损耗非常短短几日当然恢复不到最佳。但这并不妨碍他依旧盛气凌人。六气交融——珀息“龙饮”、碧息“龙跃”、苍息“龙吟”、玄息“龙猎”、秋息“龙潜”、赤息“龙噬”——六股气息汇而成青冥之焰而后那烈焰的呼吸变得如此剧烈夏琰识出来的正应是青龙心法之第七层——不出所料“移情”出手之腥烈足令拓跋孤视自己为前所未有之劲敌第一掌相遇他便要全力而出!

    的确。只在几日之前拓跋孤还从未想过除了朱雀这世上还有谁值自己将心法用至第七层可世事之变匪夷所思今日面前的敌人或许比朱雀更难对付竟敢一出手就用了“移情”那么自己若不用出第七层立时扭转战局怕也毫无取胜之机。

    而若成功——也许高下倒逆胜负立分今日青龙谷或许不必陷入无尽战火灾劫!

    夏琰目视着青龙掌劈开“移情”冰冷的笼罩那股熟悉的烈焰气息一瞬已到身前。他不动声色地抬起双掌——身周的移情在这刹那向他掌心汇聚冷热二气不断在二人之间纷飞消散簌飒如有形逼得四方交战或愕然的众人无论敌我尽皆躲闪避让。细心者已自发现夏琰出掌的姿势其实很有些怪异——他双掌抬至与拓跋孤来掌同高十指交叠掌心向外手臂向前推至仅剩极少的微屈。拓跋孤不敢托大另一掌亦补上——四掌交实青龙心法之汹涌内力侵至溢出的热风一时澎湃竟盖过了冬日的冰冷周遭愈发腾起轻雾。

    这将二人裹挟其中的雾气令周围众人都露出了几分面面相视的不解不确定——夏琰的气势适才明明甚嚣尘上可这甫一交手的感觉怎么好像——是属于拓跋孤的热息占尽了上风?冰冷的感觉很快散尽他们看不见气息的走向只唯恐是自己估错了情势不敢造次多越发避让开去。

    只有拓跋孤在交手中判断出了夏琰这双掌推出的是什么可这判断只令他比看客更难以相信。怎么可能?他在心里说。难道此前的估计是错了——其实夏琰并没有到能到与自己一争的地步?又或者他虽臻极强之境可究竟临敌经验不足甚或可能对所拥有的并不自知至少并不自信?

    否则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解释这个气势汹汹为复仇而来的夏琰一决胜负之际怎么用出的竟会是……“不胜”!?

    “不胜”明镜之第九诀是在自知必败的情形之下为尽力减少自身所受之伤害而采用的守势。用出这一诀意味着无论夏琰的内力如何深厚他已然自立于不胜之地除非变招否则绝无可能以掌力伤人。于拓跋孤而言这当然也意味着在夏琰变招之前自己无有落败之虞尽可放心大胆只图强攻。无论怎样提醒自己断不可轻敌他心中一时之间还是不可抑制地掠过了那么一丁点儿暗喜。在这么多年实至名归的“当世第一高手”眼界里这样的情境其实才更熟悉。在青龙心法的气势下从没有一个人——包括朱雀——敢将自己视如无物有过太多对手在与他对敌时下意识先用出自家心法之中的守势来试图防御。经验不足者总以为先取守势若有机会再行变招可拓跋孤却再清楚不过那些一始便自置于被动之境的怯懦对手在青龙心法掌力逼迫之下只会愈来愈无法变化、无路可走最终无一例外地要被击破。进永远是进而退便只能愈退这是所有对决最简单不过的真理。“不胜”大概是他所遇过最强大之守势心法可再强大——也终究只是守势。

    如许多念头也不过是如电瞬间而意随念转青龙心法越发以最高之第七层源源而出誓要突破“不胜”之守。如果青冥之焰能被看见在场这许多人当能看见拓跋孤身周滚滚之息似他一贯的狂傲无忌。何曾有人能轻易从他手下得有半分侥幸“第一高手”岂是沽名钓誉就算夏琰再是得有奇遇大概也不过是个昙花一现的后生晚辈罢了。

    夏琰能感觉得到青龙掌力在不断加剧——如果不是“不胜”他想这份青冥之力确实足够震断这世上任何一人的心脉灼枯任何一条经络中流淌的气血。他抬目注视拓跋孤拓跋孤也回以注视。那双眼睛透出令他生恨的如火般炽色昭示着他高涨的战意与必胜必杀之决意。可夏琰确信这双眼睛无法像自己看透了他一样看透自己也必不会知道——他正为自己掘好了坟墓。

    拓跋孤此刻已能肯定夏琰的确得了朱雀的功力亲传否则心法第七层绝不至于有如在击推一堵铜墙铁壁——他必是将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在了双掌才阻挡住青龙掌力的来袭。他想朱雀或的确是个奇才就连创出的这一守势都严密如斯但——夏琰一始便选错了路在自己的极力威压之下已经没有办法变招反击只要能打开这所谓铜墙铁壁的一丝裂隙自己定必能直取敌之脏腑。而那只是时间早晚之事。

    只是数个弹指的工夫拓跋孤以最高之第七层心法已加了三重力道。他如今功力更胜十八年前若不是因为前几日大战之故本是远远未至极限。不过他已看见夏琰的额头也一粒粒沁出了汗珠——守势从来都比出手强攻耗元更剧“不胜”想必更早到了极限。他并不犹豫聚起体内全部真气第四次加重掌力。青冥之息滚滚涌向濒危的“不胜”好像随时就能打开那道大门长驱直入。

    可——明明足以摧枯拉朽的内力推出门却依旧没有开。

    门没有开甚至——是错觉么?它这次好像还更牢固了些连那些因撞击而漏出的细微缝隙都消失不见了。铜墙铁壁吗?不对。好像根本就没有墙——没有能被攻破的墙而仿佛是——一个“死胡同”?

    拓跋孤在这个瞬间忽然想到些什么心下激泠泠一抖。“不胜”在那个“明镜诀”之中是比“移情”还更接近“离别”的一诀。那一天朱雀濒死时“离别”含而未发以单疾泉之推测他最后正是借之将全数功力传与了夏琰。此刻之“不胜”令得自己击出的所有掌力没有一丝一毫通过了夏琰那双手掌它们是不是——也没有消失?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任何力量会凭空消失的不是么?那么——它们去哪了?

    可此时省起似乎已经来不及了。不断加而推出的青冥之力正是被夏琰全数留阻在以“不胜”心意支起的双掌之间到了此时仿佛终于堆积不下了。甚至不需要变招——还在前涌的第四次加力与返涌而回的前三次掌力相撞轻而易举地反逼向拓跋孤——不是属于明镜诀的冰冷潮涌而竟是属于青龙心法的烈焰奔腾霎时逆冲挤入拓跋孤的经络疯狂而决然得如要将之寸寸崩裂。那足以震断世上所有心脉的力量——是不是也震得断它主人的心脉?

    在后来的许多记载中关于两人这次交手的叙述大多只有一两行多不超过三行因为只有一掌——真的极短。没人能清楚描述出内中有些什么曲折只知道“夏君黎甚至没有真正出手就将‘当世第一高手’引以为豪的青龙掌力全数倒逼而回”如此而已。

    拓跋孤还有点不敢相信可是——仿佛只是耳边轰然的一响然后整个世界一瞬间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的心跳之声。或者不是心跳而是这颗心被鼓胀欲碎的声音是周身血脉被烈焰焚灼的声音。他想他还是太不了解“明镜诀”了。他更不了解“不胜”。这么多年威名在身他的确拥有比夏琰多得多的临敌交手经验却独独没有过——“不胜”。

    夏琰的气血有些微过于兴奋的翻涌额上的汗虽然收落了但也没有那么气定神闲毕竟是逼退了“当世第一高手”的守势总也须耗走常人所难企之真力。拓跋孤眼下的内力差他几分他起初是想以“潮涌”压过对手可是转念——拓跋孤与朱雀对手多年“潮涌”于他太熟悉了贸然以之交手或许反有变数哪怕他最终不敌自己也必只会认为自己是因了侥幸唯有以最不可能的方式令他落败方能真正挫去他的锐气。“不胜”大概是其中最匪夷所思的方式——那个盛气凌人的拓跋孤这么多年太习惯将自己放在强者的位置一贯不屑只属于弱者的守势所以才从没有想过——在更强者的手中守势又如何一样足以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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