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秀告诉他从单疾泉的肤色与其他情状来看他死于窒息。不过他的咽喉气道没有被外力捏锁过的痕迹也没有被什么堵呛过更没有溺过水身上除胸口的剑伤外没有别的外伤也没发现中毒的迹象。他窒息唯一的原因是那一剑刺穿了他的肺。
这听起来还算合理但凌厉还是感到有点费解。肺被刺穿呼吸当然会变得艰难但毕竟还有一肺无损绝不至于在很短的时间里便窒息而死——或者换个方式说在这个冬天受这样的剑伤失血带来的寒冷和伤口风邪入侵会比窒息更早致他的死命——如果是那样从尸体上看就绝不是窒息的死法了。再换个角度想——凌厉对此最清楚不过——以夏琰的剑法他若要单疾泉死直接刺中心脏岂不是更快绝不至于绕过他心脉要害单刺中了他的肺。先不说他相信夏琰绝不至于是要以这种死法来折磨单疾泉就算他真有此心他却这么快就派人将尸体送来了证明——单疾泉死之前也并没有来得及受太久的折磨。
可惜关秀是个医者医的自然是活人对于验尸一事只是略晓门道谈不上精擅凌厉只能依靠自己的推断——和直觉。直觉告诉他杀死单疾泉之人有定要让他看上去死于窒息的理由就好像是——单疾泉已经必须要死于窒息此人心知青龙教在看到尸体时一定能辨认出这一点故此必须要给他的窒息安排一个引由。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令得他窒息的真正的引由被抹去了至少关秀没有验出来?可就算要假造引由用剑刺伤一肺也决计不算其中最好的主意除非杀他之人有特别的缘故定要让“逐血”成为致死的凶器。
如果这个人是夏琰这番特意为之的举动未免显得太过诡异。可若这个人不是夏琰——凌厉倒觉一切豁然开朗了。不是夏琰却定要让青龙教以为是夏琰故此必须要用夏琰的剑也必须要抹去自己的痕迹。可惜一剑很难同时刺穿两肺而若分刺两剑未免太过刻意了所以才留下了这么一具有点奇怪的尸体来。
凌厉本来想将这一切与拓跋孤细讲的可也许拓跋孤说得对——这个时候比单疾泉因何而死、因谁而死更重要的是夏琰不会撤退禁军已近在咫尺。在青龙谷的存亡面前什么都不值一提。
“我告诉你凌厉。”拓跋孤最后丢下一句“这场决战之前我不想再听到一句涣散军心的话。你那些所谓‘阴谋’的想象最好自己一个人收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凌厉没有反驳。千余性命系于自己一身是什么感觉他没有试过但他明白。
若真是有人在背后施以阴谋那么——他已经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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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青龙谷不满四十里夏琰令稍作了休息。
再往前大约十五里便是青龙谷外那片树林他虽自恃胜券在握不过拓跋孤若在林中设伏也不可不防。张庭派了一队人先行探查情况夏琰便取出图卷叫了邵宣也过来。
图卷上指的是前往风霆绝壁的秘径方位早前已经看过了此际近了地头他与邵宣也又说了几句便将地图交与了他。前往风霆绝壁是不须进入那片树林的不久便要分道扬镳只能依靠特定的方式进行联络两人连同张庭一道核对了一遍指令讯号邵宣也便也派了一队人先往秘径的方向去。
此时是早晨天还算亮堂——几天来今天的天是最好的。可风刮得很大云色以超出这个季节应有的速度变幻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阴霾便要吞噬走天光甚至会不会又如那天一样突然落下一场暴雪。张庭派去的那个方向没什么动静倒是邵宣也的人没多久便匆忙回来了一个到了近前报道:“邵大人前面发现一具尸体。”
“在什么地方?”邵宣也皱眉。
“我们刚进那个秘径不远。”那人一指“看上去好像从山上摔下来的不知……与我们有无干系要不要管?”
邵宣也要起身夏琰已经伸手将他一挡“你留在这我去看看。”
邵宣也还要最后检查所携保暖补给、火料弓箭等物便没反对转身点了四人随夏琰同去。
报信人所说的尸体脸朝下俯卧在秘径入口枯乱的杂草之中身下的大滩血已凝固了沉暗地静止在泥土里草叶上。衣上倒是没有很明显的血迹——至少从这个角度看背上衣衫只有一道撕裂。但夏琰已经认出这件白布短衣——从两日前自己将那封战书交到这个人手里开始他大概一直没有时间换过这身仆工装扮。
——戎机?
戎机会死在这里实出他之意外。虽然他的确要求戎机将那封信当面交到拓跋孤手里不过看得出来戎机是个很聪明的人甚至有点狡猾他若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不会真去冒这个险。反正一入徽州界青龙教的触角无处不在他理应有一千种办法能让这封信落到拓跋孤手里怎么会——当真去做了这个牺牲?
他抬头看了看上面是一道不算陡的山坡。虽然这条路是通往风霆绝壁的秘径但此处只不过是入口距离青龙谷还很远少说有二十几里的路程如果戎机没有入谷拓跋孤应该没有那么闲绕二十里地来搜寻追杀一个无关战局的信使;如果他入了谷真撞了拓跋孤的火头被杀了青龙教按理也不至于将尸体抛到二十里以外。何况这条秘径旁人不知道拓跋孤、单疾泉这等人却是知道的要抛尸也绝不会选这个地方。
难道——他们是知道自己上次既然从这个秘径逃脱或许会从这里袭谷所以故意将尸体扔在此处算是对那封战书的狂妄回应?
倒是像拓跋孤会做的事。
夏琰心中这般想着矮身去看戎机的尸体。还未将人翻过来他已看见颈侧两道极深极重的指印。他心沉了一沉。这下手未免太过残忍了。戎机的脖颈看上去好像整个断了头颅已没有支撑软软地垂在泥土上。
他小心伸手——心里越发冷了一冷。果然七块颈骨没有一块完好全数碎了什么样的失足意外也办不到这样。他将人翻过来。戎机的双目还睁着甚至凸了出来整张脸大约因为摔落的碰撞显得有些歪斜几片已然干涸的血迹和着泥土分散在额头脸颊口鼻周围的血色则更浓更暗些嘴角的血一直流入脖颈——而咽喉处一片黑淤即使最浅的部分也比方才看到颈侧的指印色泽更深显然凶手是正面以重手锁喉——但这样重的手在夏琰至今为止的认知里前所未见。
是的前所未见——即使是当初被马斯以重手捏住咽喉几乎气绝也不曾留下过这样的痕迹。当年在马斯手下的自己几近于手无缚鸡之力却也还是侥幸逃了一条活命戎机的武功以夏琰看来应当不会弱于当年的沈凤鸣可是显然他在此重手之下直到死都没有挣脱出来。
夏琰觉得自己连眼角都要跳动起来。他咬了牙忍住似乎要沸腾起来的一些什么继续往下看。戎机俯卧过的地方原是一片杂草已被他压得贴伏地面甚至其下的土泥都有些陷落。尸体周围散落着一些高处落下的断枝加之戎机身上另还有几处摔伤很容易判断他的确是从山上跌落或许他的内腑也因此破裂所以口中淌了大量的血以至于凝在口唇周围的血渍特别地厚……
不对。夏琰忽想道。他落下来之前当然已经死了——人死之后周身血液不再流动何况喉管已经被捏断头颅几乎要与身体分离就算内腑破裂血也没那么容易从口鼻淌出来。可是——夏琰仔细看戎机的口中从外至里每一个牙根里都浸着血——是因为落地时摔断了鼻骨、跌破了口唇?还是——
他的表情忽然凝了一凝。他已经看见戎机牙缝的血污之中有些什么东西。
像是……一小块……皮肉?
他忽然觉得有点压不住自己快速起身呼吸了几口。边上的随行忙道:“君黎大人要不要紧?”他摆了摆手重新矮下身试着将那块皮肉从戎机的齿间剔出来可——它却好像已断嵌在了其中徒手自是不易取出他只能暂且放弃起身:“你们留两个人在这里看好剩下的回去告诉邵宣也和张庭按计划行事我就不返去了一会儿从山上过去到前面等张庭会合。”
几个随行应了声有一个忍不住问了句:“君黎大人……是不是认得这个人?”
夏琰点了点头转头又看了眼戎机方道:“等邵宣也到了此地让他多派几个人把尸体带上任务完了之后带回临安。这人颈骨断裂抬的时候当心点。”
他没有再多说也没有再试作什么调查的努力。本来在他即将要做的这件事面前一具尸体也并没那么重要何况他与戎机只不过一面之缘。可是——独自退出小径一步步上山那并不可见的渐渐升起的太阳将这条山路照得更明了些他的心却还是如陷入深夜沉沼一跳一动都那么艰难。
他知道那种感觉。在根本挣脱不了的强烈窒息之中渐渐迷失于这个世界有多痛苦他体会过。是谁?若论指爪上的功夫当初马斯那一手之利在这江湖该能排得上前几号要说比他更厉害的夏琰一时还想不出名字来。但若不论惯常招式路数只论“能做到”这样的事像拓跋孤这样的人似乎也不难。
可是拓跋孤如果真是为了以此为战书之答复便该用上自己的掌法清楚明白地回答而不是以这种残忍却又模糊的手段仿佛——是为了发泄一己之快似的。夏琰承认自己其实并不那么了解拓跋孤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这不太像他的行事。不过他转念又想到朱雀之死——想到当日青龙教的种种诱引、埋伏与暗算。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呢?他心道。即便他做不出——加上单疾泉也就做得出了吧。
他想象着在拓跋孤以那样的凶残捏碎戎机喉骨之前戎机——很可能是为了最后的自保——曾狠狠咬住了他以至于咬下了他的一部分皮肉。那个时候他应当已在拓跋孤的控制之下至少自知单凭武功交手已无法逃脱。但如此做或许愈发激怒了对手——也许正是他的这个举动终令拓跋孤变得疯狂掌击虽猛却发泄不了他被痛咬之怒唯有以更惨更痛的方式虐杀了敌人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他想到这里将脚步稍稍停了一停仿佛要消化一下脑中勾勒出的这段情境。可这个情境却又忽然变得混乱荒诞——这个时候的拓跋孤真的还会有心情亲自来追击一个信使吗?
从留下的印迹看捏住戎机咽喉的是一只右手看大小应该是个男子——这些实在也称不上什么线索就算凭空猜测结论也多半如此。夏琰继续向山上走想要借着山风换一换思向。青龙谷与临安之间原是走山路最快这趟行军人多他走的官道戎机独自一人却当然会走山路的。依照他尸身的情况看他死了应该还不超过两日信理应已送到他是在回程之中。可——从这座山回程好像稍许偏离了方向。邵宣也这一支如果不是因为要绕去北面的风霆绝壁本来也并没有理由靠近此地。戎机为什么会走到这里?
只是西浙之地山脉多相互连通而且除开少数几处并没有什么特别陡峭难走的如果因为什么原因走偏了一路到了此地也不是全不可能。夏琰心中反复旋转着诸种解释不觉间已近了山顶。
他走到崖边向下看了一眼。下面就是秘径了从这里看去山下是一片乱树荒草细看才能辨认出两个留在那看住尸体的兵丁的头顶若不是为一会儿的行军先派的一队人已经稍微清理了一下本该完全看不出来。如果凶手不是拓跋孤——如果杀戎机的另有其人那么在此人眼里这山下不过是一片无人踏足的荒山野地他推下尸体应该是为了毁尸灭迹——可真要说毁尸灭迹这一推又显得那么随意就好像——他心里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在乎似乎这并不是一个人而只不过是一件可以随手丢弃的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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