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八八 终曲《离别》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君黎!”凌厉忍不住惊呼。他冲入阵中乌剑已在手夹身挡住待再行追击的拓跋孤。“拓跋你应允过我……”

    呵呵几声冷笑从边上传来——凌厉不免讶异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单疾泉。

    单疾泉坐在雪地上嘴角、衣上有些许血丝夏琰适才突然动起多少令朱雀出掌有了偏差但“明镜诀”之力显见还是令得他受伤不轻。即便如此他面上却挂着一丝平日难见的阴冷与讥嘲。“凌厉到了这个份上你不如少说两句。”

    他不言语还好一说这话凌厉杀意顿涌“疾泉我同你多年交情可今天的事晚些我总要与你算算。”

    “正好。”单疾泉不甘示弱“我也有事要与你算算。”

    朱雀没有理会身后的这番对话。他负起夏琰一步一步走到单宅的围墙边将他身体放落靠坐。

    “君黎”他彷如对周遭之事不见不闻沉着得好像并不知道身陷重围的是自己“你在这里坐一会儿看师父怎么给你报仇。”

    在凌厉与单疾泉对话的空隙里他的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清楚。他说得这么静冷语声和眉目一样没有一点起伏可偏偏每一个人都从心内发出一阵颤栗来因为每一个人都隐约知道这沉着与静冷并非他在隐忍愤怒——而是——这就是他最愤怒的样子。

    夏琰急促促嚅动起苍白的唇想阻止他。他想说以后再给我报仇。哪怕神智昏沉他也依稀明白朱雀若定要现在“报仇”几乎没有胜算同归于尽绝非他想看见的结果。

    可呼吸若游丝他没有能发出声音。他只能够在朱雀起身前抓住了他一点衣角仿佛这点力量可以阻止得了他。

    朱雀欲待将他手拉开却见他手指骨节透出苍白显见——那点微弱的力量已是他的全部。他目中终是有了一点掩不住的温度竟不忍扳动他的手指。他只能褪下这件衫袍盖住他的肩身。

    袍衣或也无法为他挡住这场最大的风雪吧。可至少——他比自己更需要这点温暖。

    夏琰抓着那件衣袍。神识终于是完全失去了他陷入黑暗里;可又好像没有失去他还能听见周围的声音。他在这死生交界的迷失里仿佛离开了身体一点点飘去那么高那么远的空中。这个自己竟好像比任何时候还更灵敏他能感知到每一个人的细微动作与表情以及——每一片雪花落下的痕迹……

    他忽然省悟过来——这是——“逐雪”?当年重伤在雪地中濒死的朱雀的心境他在此时终于完完整整地感受到了。寒冷冰雪包裹住他的身体他什么都知道可是无法醒来只能放任自己的神识这样徘徊感知世间——他终于那么清楚地感觉到那个——那个无论如何都不想死去的意念才是“明镜诀”存在的本意才是朱雀说自己与他心境相通、得称师徒的缘由。

    心一瞬间清彻得如同真正的明镜只可惜他已然困在这个无法醒来的彼处。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朱雀已经走到了凌厉与拓跋孤面前他看见他的披发被风吹向身后燎黑的面孔展露无遗狰狞如地府青鬼他的身周凝着一层前所未见的深暗以至于没有片雪能侵入他身周三寸之地。

    他也清清楚楚听见凌厉与拓跋孤之间凌厉与单疾泉之间甚至拓跋孤与单疾泉之间还有杂乱的互责。他不确定是他们当真在开口互相表示不满还是——只不过是此时的“逐雪”某种超脱了常人的洞察竟听见了他本不该听见的声音。可无论他们如何互责有一件事情不会变——他们都是朱雀的敌人他们不会放过他。

    他的神识穿过每个人的身体却什么都触碰不到。他匆忙忆起第二诀“观心”。当年的朱雀是在为人所救之后才思得了这诀而自己已然学会“观心”理应能以此将自己的神识驱回身体然后——或便可压制这魂灵不受控制的散失——便可以醒来?

    意念动时神识果然跟着回属。他浑身颤了一颤在外人看来好似濒死的反射。可还是——无法睁开眼睛无法控制自己。冰凉还在侵蚀感官还在弱去这样的身体支撑不起这个不甘死去的意志啊。

    拓跋孤。卓燕。凌厉。他听见朱雀将每个人的名字都念了一遍也许是念出了声也许是在心里那么森然像是要宣告——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的决心。顾如飞没有被他念及大概朱雀还没有将他放在眼里——顾如飞不知该为此觉得幸运还是耻辱夏琰听得见他握剑的手发出冰冷的吱咯声心怀退缩却又蠢蠢欲动。

    他急迫迫地继续回想起明镜的下一诀。“若虚”是昔日朱雀不甘于医者对他仅剩两年性命之死判为对抗伤势而悟他觉得借此或也能对抗自己眼下身体的处境。他循念着意气息果然似游走起来令得他原本僵死的身体有了那么一些活的感觉可这似乎依旧不过是“感觉”甚至——是“错觉”。

    他感知到那一面拓跋孤的身周也笼罩了一股气息——与拓跋孤也算有过那么两次交道他在清醒时没有看见过他气息的颜色当然更看不清其走向可现在昏迷之中他竟反而能看得见了。雪同样无法侵入拓跋孤身周——在触到这青色气息的刹那它们已“哧”的一声融化殆尽。

    他依稀竟然能数出这青气的层数可不待他数清朱雀出手他看见深暗之色与青华之色如冷热两道焰气交织在这个风雪飘摇的背景里。

    单疾泉和凌厉没有插手一个是重伤无法插手另一个大概是不知如何插手吧。

    凌厉一定也知道到了这个时候若真放走朱雀他必定带上足够人手回来对青龙谷赶尽杀绝以为夏琰复仇。他与拓跋孤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无论他觉得今日拓跋孤做得有多不对也必不可能强求他将整个青龙教之安危置于无地更不要说——撇开夏琰不谈——他与朱雀到底还是夙敌。

    所以他退出这场交手大概已经是能作的最仁慈的选择了吧?夏琰没有办法责怪他唯有想要醒来的这份心念欲发急迫。除了自己他想再没有第二个人是朱雀的盟友——张庭不知去了何处既然朱雀能寻到这里想必是见过他了但即便他能带了那三百人进来与青龙谷教众近千相比又如何敢言取胜。更不要说于张庭而言明哲保身地留在谷外装作一无所知地静等程平才是智途若朱雀与自己都失陷在此于他在那个禁城的前途只有百利而几无一害。

    气息在不安地流窜错觉与知觉交相流动他努力辨清着每一股脉络的虚实——“若虚”之后他忆到了第四诀“若实”。只有——身与心不再像此刻这般相互剥离神识停驻的不再是一个脆弱将枯的身体他才有那么一些可能真的醒过来阻止“离别”的到来吧?

    凌厉显见还是对他的伤势极为担心竟也顾不得看拓跋孤与朱雀的胜负趁着暂无人阻碍快步走近来看他。单、顾所辖众人当此时也不好拦他夏琰感觉到他的手触到自己的脉上他检查自己的呼吸然后检查自己的伤势。他似乎发现了自己方才顺手藏在怀里的那瓶伤药打开试了一试然后添在自己破裂的伤口。

    “君黎?”他听见他喊他。可他回答不了。他也动弹不得。一丝焦灼让他的虚实二息反而紊乱了些连带着适才拓跋孤那击在后背的一掌带来的痛楚都窜动起来。

    凌厉大概也探得了他这丝乱息。原本他是不敢贸然以青龙心法给夏琰疗伤的可他在夏琰体内也探到了几分灼热之息竟与明镜诀心法无碍共存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便稍以内力辅他调息。当此乱时夏琰深知他定要时刻注意其他情势必也无法全心在自己身上如此相助其实已是尽力。他极想开口与他道一句谢——他不知自己还会不会有命醒来与他道这一句谢?

    真力汇入他的虚实二息之中他的知觉又稍许真实了些可对凌厉而言那感受却好似石沉大海。他实不知明镜诀太多关窍稍许替他控制住拓跋孤那一掌的伤势便不得不住了手。他然后扯撕落自己衣袖准备与夏琰再作些外伤包扎。

    冷不防一丝轻嘲从单疾泉的方向传来。“凌厉我可当真没见过比你更假惺惺的人了。”

    凌厉的手顿了一顿随即继续没有回应。在他看来这话似乎应该原句奉还?

    “难道今日这局面不是拜你所赐?”单疾泉继续道“你这么久以来做的这些事本就知道要有这一天这会儿莫不是良心发现?”

    他说话间又转向那边阵中的朱雀“神君我告诉你一件事。”

    昏迷中的夏琰有点着急。单疾泉从来喜欢在这种时候胡言乱语分人的心倘若朱雀有一分当真怕都要给对手可乘之机。

    “你知道为什么青龙教突然与太子交好知道那个一直在太子和教主之间拉拢游说的人是谁?”单疾泉果然道“那个人——可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现在就在你那个好徒儿边上也不知——是要救他还是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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