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六〇 月夜之食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十月十五。万事顺遂。

    也算是初冬了天黑得早新立成的总舵半掩在坡岭山林间光亮自密竹间漏透而出时已是斑驳稀虚就着寒冷到来前最后一批秋虫悲鸣还是向夜行人催出一阵阵瑟冷诡秘的错觉。但对于宋客而言这些丝毫都不紧要。黑暗或光明于他而言并无差别。

    他的眸子里依然能映见满月的华辉可光亮却已达不到眼底。一张年轻的面孔上木木然的没有什么表情只有身边人靠过来时他才将唇际稍许扯动。

    娄千杉的手挽在他臂上似小心扶佐着他又似娇然依偎着他。“该不会——这个新总舵还有些什么机关吧?阿客你可要将耳朵竖着。”她低声向他巧笑。

    宋客脸上露出温柔之色与她喁喁低语如所有恩爱夫妻的模样。

    这是早就商量好的“归宁宴”没有请宾客外人不过是“自家人”的一顿酒饭。人都进来之后夏琰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一点……失落。因着这些日子多是沈凤鸣在操心这宴席他都忘了——除了娄千杉与宋客就连宋然也是要携着夫人前来;而这边沈凤鸣与秋葵挨在一道总共七人竟唯有他——是独自一个的。

    这丝寂寥其实也并不算什么在他心上萦萦一转便腾散去了。只是面前那些笑靥和眉眼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却总在他脑中闪烁出些记忆与形状聚合起上一次也是在黑竹总舵——在金牌之墙的最后一晚为沈凤鸣死中得生庆祝的那一席简单的酒——那个还靠在自己怀里的人儿。

    所以他与宋然点头致意之后便干脆不作言语了。

    “鸣哥哥。”娄千杉一进来便先叫得亲热“当真多谢你肯这么快就邀我们过来了。我夫君——宋客你们都认得的我就不说啦——这一位是我夫家的长兄宋然他现在在太学里担职——这是嫂夫人。”便又回过头来“阿客大哥嫂子——这是鸣哥哥虽然不是亲哥哥但一直都如我亲兄长般——我父母没得早要论有什么人亲的也便只有鸣哥哥了。正好这回我们从淮阳搬来临安将来可要越发多走动。”

    说话间入了厅里屋中酒菜早已备好那宴桌自有一番机巧表面看不见端倪但杯盘碗盏下细看浮着一层雾气近了尚有蒸热之感羹菜置于其上虽门外丝丝风冷竟依旧如温如新。

    娄千杉既如此说两边便互致意作礼沈凤鸣与宋然如头一遭见般见过了便待请众人入席。宋然却不肯落座道:“前几日家妇同阿客、千杉才刚到了临安我与他们安顿了才听千杉说前番在洞庭全赖了凤鸣公子、秋姑娘二位她才得以将杀死我三弟的凶手杨敬活捉押回了老家。我父亲和家中长辈还有阿客一道在三弟的灵位前拿他祭了如此方稍许告慰阿矞在天之灵今日既见凤鸣你二位宋然必要先替宋家上下谢过。”言罢便待行大礼。

    他与沈凤鸣算得是“亲家”相见本是平辈大礼沈凤鸣当然不肯受忙伸手去扶。宋然力甚温软如他人这般看着不着痕迹可沈凤鸣一抬他手臂竟未抬动他愣了一愣才意识到——黑竹之执录当然不是常人若执意要拜随意一拦如何又拦得住他下意识手上用劲两个竟顿然相持不下。

    那一边宋然的夫人跟着夫君自然也要拜倒秋葵亦去拦她这宋夫人倒似不会什么武功可秋葵今日也已不比往日两个毫无内力的女人倘用起蛮力来也是别样麻烦;再往后瞧宋客、娄千杉理应也是要跟着长兄行礼的都待要动夏琰已觉礼节客气之事若反弄得僵了越发不好看连忙咳了一声“好了你们不是算一家人了么?恩啊怨啊的原都不必那么讲究了。”

    宋然听他出声才肯罢了便算了个半礼两下里客气着才落了座。

    酒过初巡认识不认识的才相互看了个清楚。秋葵是头一次见宋然见他眉眼清煦自有一番文人风致倒也暗自在心里赞赏又见他身边的夫人比他似乎小过几岁生得十分恬然素美装束也清淡好似画里写意的人儿而那垂目替宋然斟酒的模样不知不觉又见出了小女子的依慕之态如将那容颜滟光都收敛起了几分绝不至喧夺了任何人的主反越发衬得身边的男子沉稳静逸不免叫人更要高看她夫君一眼。

    秋葵果然忍不住再看了宋然一眼心中已先信了这宋家大公子绝非不学无术之辈。便又拿眼角向宋客与娄千杉这一对悄自看着却不料娄千杉也抬目滴溜溜打量她与沈凤鸣目光斜里一碰娄千杉即露出盈盈一笑嫣然出声:“我看得应是不错吧?——秋师姐此番是当真与鸣哥哥好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也不说一声?幸亏着我们都来了临安了将来办喜事无论如何也要叫上我们才是。”

    秋葵虽不大愿搭理她但看在宋客的面子——看在实已不准备再与宋客有些什么里外便只淡淡地道:“今日是宴请师妹你和你夫家人。只要你们过得和睦美好些不必叫人再多生操心也算是件大喜事了。”

    “这个自然。”宋客不待娄千杉开口已是接话倒当真露出几分回护的意思来。秋葵目光向一旁沈凤鸣斜了斜仿佛是想与他交换个意外的眼色又似是希着他也能似这般替自己接过这番对话——可这一瞥她却见沈凤鸣的目光落在对面宋然夫人。

    心里没来由满怒怒地一堵对那宋夫人的全数好感霎时就灭熄了。怎么竟忘了——身边这人是什么样的本性宋夫人姿色天然看在他眼里当然与看在自己眼里大是不同。她还记得这人那时当着凌厉的面尚且向韩姑娘献好——自己虽然躲在屋里也极是听了个清楚。现如今——他果然从来分毫不忌?

    沈凤鸣已经与宋然饮过一杯此时酒杯高举这般笑看着宋夫人其意再明显不过。那宋夫人也算落落大方见状待站起来还他此祝宋然却轻按了按她手向沈凤鸣道:“家妇从来少饮凤鸣公子有兴宋然陪你满饮此杯。”

    沈凤鸣却道:“我没别的意思——夫人不饮也可。只是觉得夫人有点面熟想冒昧问一句——夫人原家贵姓?”

    他不理宋然还是向着宋夫人追话亏得宋然从来好气度还礼貌答道:“家妇娘家姓岳。”

    宋夫人始终不说话只将双目与沈凤鸣对视了面上依旧是十分有礼的浅笑。沈凤鸣面上神色有一瞬的黯淡又问:“那敢问夫人——旧籍何处?”

    娄千杉先自看不下去道:“鸣哥哥你别追着我大嫂问了她耳上有疾答不了你。嫂子她祖家虽在建康但她与兄长自小就认得了你定是认错人了。”

    这番话的意思自是认为沈凤鸣是将这宋夫人岳氏错当作了他的什么旧好。娄千杉说话间不忘再觑一眼秋葵后者低着头一声不语双手都放在桌下依稀可见得她嘴唇有些紧像是用力呡咬着。

    秋葵的确极为恚怒若不是夏琰向她使眼色她几乎便要发作。不过娄千杉这一句挑衅言语反倒叫她冷静下来——无论如何若自己当真在这“归宁宴”上翻起脸来岂不是叫她小瞧了?旁人她都不放在心上——便只有她她再不想叫她有一分得意。

    身旁沈凤鸣轻轻“哦”了一声像是自语“那我恐怕当真弄错了。”便笑一笑“是凤鸣的不是这便自罚两杯与宋大公子、夫人赔罪。”当下里将酒喝了才坐下来。

    秋葵兀自生着闷气他坐下像也早知放落酒杯一伸手往桌下将她手拉到了桌面上来另一手便铗了些菜到她盘中向她笑“怎么不动也不吃?”

    秋葵挣开他手瞪他一眼却见他虽是笑着面色不知为何真有些苍白仿佛压着些什么似。她甚少见沈凤鸣这般心中不知怎的一空好像一直拿捏在手的什么东西要拿捏不住般忐忑忑的忍不住向对面看。岳氏倒无事般见她目光过来仍旧与她微笑。

    只有宋客看不见众人这许多复杂神色此时继着先前秋葵与娄千杉的那一番对话开口:“说起来——我也有些话该当交代——秋姑娘我与你还有——君黎道长上一回徽州一别你们去往洞庭我来往临安时至今日才有机会再见一面。或也称不上再‘见’了我双目皆盲恐怕这辈子也无法再见任何人也都是我咎由自取如你二位再回朱大人府上盼你们与他说当日我是……”

    “你不必再提那事。”秋葵将他打断一腔怨意尽数都发泄在他身上“我已说了今日是宴请你们夫妇和亲眷的‘归宁’之宴旁的都不必说起。我只恨当日与君黎是去了洞庭而非回京否则焉能令你如此伤了我爹——如今我也必不会如你所愿再在他面前提起你半字盼你也能分得清高低不要再来牵惹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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