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阁太近不够夏琰想得透彻沈凤鸣便已回来了。他手里食盒加上油纸包实是装了不少“老丈竟还没睡我告诉他别等你了你与我喝酒呢。喏这都是他们本来给你晚上备的菜蔬你却一口没吃。这会儿正好拿来下酒。”
“你还喝?”夏琰见他新带了酒“你喝得不少了醉酒也是无益少喝点吧。”
“我没什么倒是你明日一早要送刺刺该少喝点。”沈凤鸣一边这般说着一边却偏偏往夏琰的酒杯里又倒上了。两人其实心知肚明——今晚已喝到这个份上此时再互劝什么少喝似乎也晚了。
“算了。”夏琰笑了笑道“反正这几日也是天天喝有人一道总好过一个人。这种酒——醉醒了之后倒是不那么难受的。”
“你竟也有那么点讲究了?”沈凤鸣嘲讽一句。两人吃了些菜酒意稍许压制了些夏琰便将这些日子临安诸事与沈凤鸣说起厚土之堂建得如何、与宋然碰面始末如何皆一一说了末了道:“这两日我不在此间便你照管些若有时间——也去看看君超。这一向——刺刺常替我去夏家庄走动。她走了只能托了你。”
“那些都是小事。只是你们这大婚不办了还没知会出去吧?”沈凤鸣道。“夏家庄——还有朱雀那也都不知道?”
夏琰“嗯”了一声。这两日心中折磨哪里又有心情顾及那些。“你别管了。等过两日我回来我自会处理。”
“我看还是早点知会出去”沈凤鸣道“莫要等过两天——勤快些的人怕是都要来京城了——不好收场。我去找宋然。他不是……‘三试魁首’?叫他替黑竹想几句堵得住人嘴、挑不得毛病的理由说辞总也不难。早些与外说了。”
夏琰苦笑了笑“你们看着办也好。反正事已至此——堵不堵人嘴也没什么差别。”
“有差别有差别你别自暴自弃——当然有差别。”沈凤鸣笑道“这事交给我了。”
夏琰没再多说转念道:“你去寻宋然——这当儿倒是好时机。他新居不在闹市眼下也不请仆从没什么闲杂眼线。待到日后他家眷都来了怕是就不得便了。不过也消小心些他一贯在京中作交游甚广之态总也有些朋友交际之事要应付你莫要被人撞见若有忧虞宁是不见——执录的身份怎么保护都不为过。”
沈凤鸣当然不会不晓这个理点头应了。
两个人把酒而谈直喝到四更方歇——却也不能算歇了只是不觉间各自睡着了罢了。夏琰心里究竟系念着人睡得不实不过一个更次就先睁了眼竟记不太清是如何伏在几案昏昏过去的。
他没惊动沈凤鸣。他在微亮的天光里理整了下案上颠倒的杯瓶盘碗将残羹冷炙置在食盒之中。酒菜散发出一点隔夜残冷的气息。
他借着这点理整仿佛也拂落了自己的蒙醉拉扯出了自己的清醒。他悄然站起打开门。晨的气味扑面而至他便往这清冽里决然而安静地走去了。
凉风微微可一旦透入仿佛就再也不可遏制从夏琰虚掩后的门缝里源源涌进屋里。秋葵从床里慢慢坐起来。她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可是没有出声只是由着那个背影独自离去、变远——好像曾几何时那个徽州的早晨他从黑瓦白墙的巷子尽头消失走进那个早晨的明亮却也是那个初冬的寒冷与未知。
良久她下了床来关严了门才走到几案边。她将沈凤鸣袖下压了一半的幻书小心抽出来取过横置桌前的木钗旋开将幻书卷好封回原样。木钗、幻书、耳坠——这三件东西这十八年一直放在一处在沈凤鸣心里或许早已合而为一——是于他最重要的两个人留给他的唯一见证。她便将木钗又小心压回他袖下。她觉得它于他太紧要终究还是该让它留在他的身边。
此时她发现沈凤鸣袖上沾了几分酒菜的污渍。这件灰扑扑的衣衫纵然有些什么痕迹平日也极难看得出来——她想起这一路与他同行他的衣衫虽然有新有旧但的确几乎尽数是灰色的——现在她知道他的这个习惯竟也是因袭了当年彻骨那个包袱里留下的几件灰布旧衣。
这个闪念令得她忽然伸手将木钗又从他袖下拿了回来。十八年了不如忘却?你是不是也想忘——想忘却不敢忘?若是如此不若——自此不要再时时看见它或许你便不会再想起。若是真的忘不得那么——
她将木钗藏入自己怀里。
——你将木钗交给我是不是怀了要我与你共担这份痛的私心?若是真的忘不得那么——我便真的与你共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世上又哪有一个人真能独自担下所有呢?就连你母亲那般坚忍之人最后不也留下了那段曲谱等着人懂?死生早已不能让你们惊心所求的不过是在这世间得一知音而已。
她慢慢坐在案旁的蒲垫上伸手拣到还余一点酒意的白瓷瓶举瓶沾唇丝缕的清辣钻入咽喉袭上鼻腔。她在这寂静黎明细体这分只属自己的烈意忽然自省地发现就连自己也不能免俗。就连那个目空一切的自己此时此地竟也在心里期待着他终有一天会知道那于他和他母亲曾那么重要的日子其实也有别的含义。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她下意识轻轻念唱着几不可闻的嗓音里有种不似往日的温软。
天还称不上大亮可是已有更多的光从窗户渗进来将屋子里的夜色一寸寸驱赶。她放下酒瓶。晨光里的沈凤鸣依旧伏在桌上睡得很熟。灰色衣袖上的油渍反而变得不清楚了只有侧颈上曾被她琴弦割裂的伤痕清晰起来像命运刻在他身上的印记。
(六折完)
(这章比较短大家凑合看。谢谢看到这里的你。请期待第七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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