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二六 缄语以默(三)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沈凤鸣眼见是要得手此时被人搅扰着实有几分不爽快却也只得应道“什么事?”秋葵自是趁机躲远了。那门外之人口气急迫:“沈教主——那个关默他好像——好像是——服毒自尽了!”

    “什么?”沈凤鸣还未便信走去开门。关默那两个他早搜得干干净净哪里还得毒药来自尽?

    门外是李文仲的手下表情焦急。“沈教主还是赶快去看下我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可看上去的确像是服毒。”

    “你带我去。”沈凤鸣眉心皱起也只得随他出了门。不知这是否那伯侄两个耍的什么花样。若关默当真竟服了毒此事倒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秋葵也自心中有疑跟了出来。甫一至庭院两人已隐约听见关代语哭喊之声。伯侄二人此时被禁足在武侯园的偏角小屋原是不算远片刻便到了门前。只见一左一右两个大人方能按住了极欲挣扎而起的关代语另有两人看着关默一筹莫展见得沈凤鸣来都是吐了口气手下稍许一松关代语已然挣脱出来扑到沈凤鸣跟前一把拉住他“你快……快救救我大伯你快救救我大伯!”

    沈凤鸣原不想叫他近身可见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真看不出有甚作伪之处又向关默扫了一眼只见他面色乌青双目紧闭口鼻尽是血污身上不断打着颤儿像是很冷——甚至不必细察他已知中毒多半不假。“他何时服的毒?毒物在哪?服了多少?”心中不是不惊——他与关默说那一番话不是为了这么个结果。

    “就是……方才……我……我不知道。”关代语能答的一个也没有。一旁人已道:“我们方才问过了听起来关默服毒时他在另一头没发现等见时已是这般了。我们也搜了这屋子没见着有何药瓶药包能藏毒物的更未寻着什么毒药踪迹。”

    沈凤鸣翻看了关默眼口症表伸手按住他颈上脉络细体毒性目光还是落回关代语面上“你不要吞吞吐吐的好好说他服的究竟是什么毒——你若不说我真救不了他。”

    “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关代语大泣“你……你怎么能救不了他你不是教主吗!”

    “我是教主——不是神仙。蛊毒不是寻常毒剂要细研出了是什么样的蛊虫什么样的毒性少说也要花几个时辰只怕他等不了!”

    关代语愣愣地看着他像是不肯相信良久忽将两手握拳“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逼大伯去杀摩失师叔他怎么会——怎么会服毒自尽!”忽又哭泣“我求求你你一定能救他的你——你一定能救他的我求求你我只有我大伯了他不会死的一定不会死的!”

    沈凤鸣耐着性子:“你说他是服毒自尽——那你必是看到他服下东西了?否则你怎知他不是受人暗算?怎知不是中了淬毒之物所伤?你到底看到了什么都清清楚楚说出来若再哭哭啼啼徒费时辰神仙也救不得他。”

    关代语只得收敛哭腔道:“我——就是我坐在那里——吃饭的那里——大伯躺在床上却翻过身去朝了墙里。我觉得他好像——好像把手伸到嘴里过而且那墙上有投影我总觉得——总觉得见到过一条像是虫子的样子但我……当时看不清楚……我们屋里——没有灯就廊上有点光也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眼花。”

    “你一个人坐着吃饭?他没有吃?”

    “我叫他了他说不吃我就自己吃了。”

    “吃饭之前呢?他说过什么没有?你讲得仔细些从适才离开前厅开始都具讲我听。”

    “就是从前厅回来大伯问我如果是我会不会去杀摩失师叔。我……我说我也不知道大伯又说如果把摩失师叔换成了拓跋朝呢?我肯不肯杀他?那我自是说不肯。他便闷闷不乐没有再说话了。”关代语与拓跋朝交好此事沈凤鸣倒是第一次听说。

    他也没具问。“就这些?然后你便吃饭了?”

    关代语道:“我见大伯不说话就扶他躺下了想给他伤口换药他说不用就没换……这会儿就有人送饭来。我就吃饭了。”一顿“我看过大伯睡觉的时候手上也没有拿着东西的我真的不知道他吃的什么……”

    沈凤鸣忽抬手一勾便勾住了关代语的脖子将他勾了近来。关代语吓了一跳“你……啊你做什么?”

    沈凤鸣的手指在他脖颈上搭了片刻松了开来“没事。”他不过想看看那饭食中可曾有什么问题不过看关代语的情形又是不像。

    “那现在怎么办你……你肯定能救大伯的是不是?”关代语半期待半绝望地看着他。

    沈凤鸣沉吟不语一旁秋葵已道:“照这症象看好像是冰蟾之类的冰蛊吧?我以前在泠音门那里偏僻苦寒也听说过有这类毒虫。冰蛊——有解法么?”她料想但凡同源之蛊大多数应有解法不过难易之别。沈凤鸣往日里蛊功之修炼或许不够可眼下有了幽冥蛉之力总该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才是。

    沈凤鸣知她意思叹了一口“虽多半是冰蛊但却又有几个疑处。其一这类毒虫很难寻靠近雪山处方有即使幻生界先前在西北大漠的时候在雪山上捉到过也不可能带回中原在这南方腹地的秋天存活这么久;其二凡冰蛊的个头都不小他先前如果藏在身上绝不可能不被我发觉寻常更不可能就这么吞得下去——要真吞下去了当时就该毙命怎么还轮得到我在这里见得活人?其三他浑身冰凉固然是蛊性所致可如是服下冰蛊口鼻处也不该有血流出眼下难说是不是还有旁的毒药附同只是毒性不及冰蛊猛烈所以一时探察不到若要解毒也不可不虑。有此三疑我不得不追问可曾亲见过毒物——如若不曾甚至说不出半分毒物之线索我实无法只依冰蛊来解。”

    “那——不能一试?”

    “解蛊凶险若错了方向莫说他救不活连我都有性命之忧。”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秋葵与关代语齐声问道。

    “……用‘吸髓’。不论是什么毒但凡是幻生同源都能解。”

    “‘吸髓’……”这两个字仿佛将秋葵的心轻轻扎了一扎。上一次的“吸髓”将沈凤鸣置于了何等境地她当然还记得当下里忙道:“那不行。”

    “‘吸髓’——是什么?可以救我大伯?”关代语已经跟上。

    “可以一试不过就是——他要受点苦。”

    “不是他要受点苦——你怎么办?”秋葵急道“你幽冥蛉剧毒还未解你还要吸入新的剧毒?”

    “不就是仗着有这身剧毒否则怎么敢轻用‘吸髓’。”沈凤鸣道“你放心这冰蛊虽然还未找到源本不过只要是同源蛊毒毒性必越不过‘幽冥蛉’不会有事。”

    “真的么。”秋葵将信将疑。关代语急急道:“要怎么做?”

    “你先把你大伯扶起来将他上衣除下以脊背对着我。”沈凤鸣道“余下的我来就是。”

    关代语连忙照做。秋葵拦阻不得只得退到一旁。沈凤鸣又令人将烛火置于台上将袖间一匕取出放于火上稍许炙烤。

    “是……是要用匕首刺开脊骨吗?”秋葵有点犹疑。

    “这回没有刺刺的针就用匕首了——反正他一个男人又不比你娇嫩。”

    秋葵原本还未曾想得太多可沈凤鸣这一句话她忽有了两三分代入之感——上一次自己就是这样毫无遮挡地裸露在他面前的吗?那些本不曾也觉不必去想的细节忽然都自心尖绽出来——那想要忽略遗忘的旧事却以另一种方式呈现于眼前她忽怎样都无法再淡然于沈凤鸣早就那样看过自己身体的事实连呼吸都急促了急促得浑身发烫。

    此时的沈凤鸣却无暇注意到她的心思。“吸髓”毕竟不是易事即便已非首次而为他也不可能分心他顾。秋葵慌乱乱不敢再看回过头避到屋角。呼吸还是静不下来理应已经痊愈的脊上的伤口都传来一阵一阵若有所指的酥麻的痛辣。

    耳中传来关代语的惊呼和沈凤鸣的低语秋葵只觉连太阳穴处都怦怦剧跳起来不得不越发避出了屋外明知不该却也忍不住要去想那时的沈凤鸣究竟做过一些什么可曾——可曾更逾矩地对待了自己。脑中纷乱她无法想象这样的自己又是如何能够在那之后面对他——那所有与他相对的样子本都该只余无地而容。

    也不知心思沉沉浮浮地过了多久一名守在门口的汉子见她面色变换不定犹豫许久小声道:“秋姑娘……还好么?”她稍许醒神小心翼翼地转回头去看了一眼屋里的景况。关代语还瞪圆了眼睛看着但面上的泪色收去了好多显见已看到了希望不再大呼小叫。可是看见沈凤鸣背影的轮廓她又顿然回头。她不知该不该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在不得不与他一起离开洞庭、上路回临安之前都再也不要见他的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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