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一三 神梦双琴(四)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嘭”的一记大树自下至上都震了一震枯叶连同毒虫纷落一地。蛊人撞得头破血流晃了一晃还不及全然醒神又“嘭”一下再撞上树干显然是出于蛊虫之指挥。

    只撞一两下便罢了可若似这般撞个不停先不说这棵树是不是便要撞得倒秋葵的双琴也大受了影响。三十九弦一起乱颤亏得她屏息宁神才未被这外力断了弦去。

    “我下去看看!”石志坚知道不妙向树下掠去只见净慧带了几人飞身追至拂尘自后一扫将蛊人自颈缠住只是蛊人力大挣扎之下那拂尘丝丝断落眼见着随时便要缚之不住。

    所幸震动稍歇秋葵连忙重新抚动琴弦魔音点点而降闻者莫不皱眉暗自相抵。塞住耳朵的、距离稍远的或是未有内外伤者多觉脑中空白随即生出恍惚幻意;但于早已遍体鳞伤之蛊人来说这般音色无异于销筋蚀骨之痛楚纵是失了神智也竟懂得伸了双手掩住双耳仰天而嚎。

    那痛楚是身为人之痛楚。蛊人没有心智生不出幻觉唯觉痛苦却不知为何;倒是体内蛊虫受魔音之振一时蛰伏。两重折磨故此令得蛊人颓落下来失了蛮力倒回复了几分活人模样。净慧听其口中哀号十分凄惨一时不忍便下杀手却见银芒一闪——石志坚哪里管得这许多见此机会身形纵出手中“彻骨”径入蛊人咽喉。

    咽喉正是蛊人弱处当下里蛊人痛嘶一声已然气绝向后便倒。石志坚未料如此顺利待到匕首拔出方觉不对——血色深红之中蕴着几丝惨碧有什么活物自死尸咽中溅射而出向自己面门疾窜而来。

    他避之不及下意识将左手于眉心一挡——手心一股锐痛侵入仿佛受利齿啮咬可只一下锐痛转为酸麻酸麻又化为木然——整只手掌便一刹那已失去知觉。再去看时那手心里竟咬着一只碧绿蚕虫拼命欲向伤口钻入却不可得唯有红色以可见之丝缕向蚕虫体内汇去。

    这碧蚕显是吸食鲜血之虫蛊且本身即有剧毒原宿主既死此时不知是否仍受着关非故之操控必要寻求新宿主。石志坚浑身一阵透凉惊惶恐惧之下却也未失理智不及犹豫“彻骨”利刃反手撩起将自己左手齐腕切断。

    此时他才及痛呼出了一声剧痛、毒意与失血之晕眩一齐冲入脑内更加上了魔音隐隐约约之激荡再难支持得住跌坐而下。事出突然净慧亦阻之未及欧阳信虽一个箭步冲到近前却也已晚只得勉力将他搀扶慌忙要寻法止血包扎。

    被斩落的手掌只隔一息已被毒蛊吸得干枯。那碧蚕喝足了血身体变得滚圆蹒跚几下离开了断手。

    见此变故众人哗然间都退开数步就连关盛等一时也甚为紧张不知这毒蚕接下来是否还要暴起伤人。如此面面相觑地由得它自在蠕动片刻那身体仿佛很快消化了鲜血渐渐又缩回成寻常大小通体碧色中隐隐已泛出了一层血光来。

    蚕虫虽小沈凤鸣与秋葵在高处却也看得清楚——石志坚断腕固是惨烈碧蚕之剧毒更见惊心。秋葵额上见汗只因她最是感觉得出——关非故之力还在催动这只小小蛊虫与她魔音相衡否则——她适才必也不至于容得此物这么简单就伤去了石志坚一只手。

    沈凤鸣的叶笛之声却在此时渐渐淡消秋葵忍不住向他瞥一眼却见他正看着自己不由道:“你看什么?我——也是尽力在压制那毒蚕只是它不断饮血只怕再下去蛊力不弱反盛。”

    沈凤鸣不答将目光转至她拨弦的双手。即使无有他的引领此时的秋葵亦可独力将神梦舒展开来只是艰难了些心念更要越发专注于双琴之上方不至于出错。沈凤鸣注目了一会儿方道:“你坚持片刻不消着力于那一只虫豸。我下去一趟。”

    秋葵一惊“你……要下去?你去了又能如何别说毒蚕那下面随便一人你这会儿都对付不了。”她咬着唇。

    “我有分寸。”沈凤鸣只道“你独个在此《神梦》莫断蛊虫就不敢近你;若是有甚茫惑难进之处就细想我教你的五十六字。若真有变故我会回来。”他快速交代完起身攀了树枝摸索向下。

    他攀得有几分艰苦——明明是平日里一蹴可达之距但此时的他四肢身体却说不出到底是十倍的轻飘无力还是十倍的沉重笨拙以至于不得不避人耳目在临水一面趁人不备沿着树干暗自攀援。欧阳信此时正忙于照顾昏迷过去的石志坚况他耳中应该也塞了棉物纵然是呼他再来背自己一跃怕也是不可得的。

    秋葵不敢分心只能越发翻飞十指只期得更甚一分之魔音也能更掩护得他一分安稳。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神梦有如暖意寒流同时于湖山之中交迸击得人身一阵一阵发酥心内却一股一股发惧。

    碧蚕蛊似也深感痛楚忽然跃起似一道绿芒窜入人群哪里还分敌我沾着血肉之躯便随性钻附。关盛身旁一个幻生门徒只低呼了一声还不知那虫子是从何处钻进了他身体的只有那双目顿然已呈了碧色——显然这门徒的耐受之力远比不上先前的蛊人满脸满颈一瞬时已现出了青紫受控之下拳脚齐出向净慧等人袭到但也不过是数招便即力尽而挫眼见着便已不行了。

    关盛慌忙之下欲待转向关非故求问却忽见自己这父亲的表情竟也是极尽诡异。“爹?”他人还未及先低呼了一声。关非故的双手在空中飞舞仿佛正与什么看不见的对手交战。分神再回顾碧蚕又已吸足了血从那倒地的门徒身下爬了出来饱餐之后的身体再一次变得圆滚滚的前进得拙笨而缓慢。

    欧阳信担心再有意外拖了石志坚躲至树后余人亦越发后撤只恐一个不小心成了下一个蛊人。唯有净慧拂尘一扫待要将此毒物卷入帚丝之中受缚。只是那拂尘之上亦沾有血迹碧蚕被帚丝卷入登时成了附骨之疽竟一点点向握柄噬啃过去。

    关盛撤回父兄一处近看越发见关非故双目通红颈上鲜血迸流口中念念有词。他不觉骇道:“爹你怎么了?”

    “若云若云……”关非故口中不断重复着那双血红的眼时明时暗便如神智时存时灭。见关盛退来他仿佛得了几丝清明勉力道:“盛儿我曾教过你控制‘血蛊’之法你可还记得?”

    “记得。”关盛向那碧蚕望去吃惊道“那就是‘血蛊’?”

    “不错——这是血蚕失了宿主凶性难驯。我此际内息不稳难以全控其行动你助我稍以心法安抚于它……”

    “好好爹你放心。”关盛说着四顾。他不似父兄这血蛊之法虽学过却从未致用稍许安抚可之但亦怕有甚不妥反受反噬。关非故之被动的源头应是在魔音上若从沈凤鸣与秋葵那里下手斩草除根岂非更佳。此时关默还操纵着另一蛊人——自场上毒虫多被自己调去大树附近之后关默这只蛊人倒是大展身手虽说早是皮开肉绽但所向仍是披靡场面依旧占优。眼下关默当然是抽不出身来倒是——

    他心生一计忙道:“爹代语呢?”关代语虽然年幼但身手便利动作灵活人小不易被察觉叫他从树后偷偷爬上去偷袭了那两人最是合适不过。虽是亲子但关代语此前几度落入沈凤鸣之手也都无恙归来料想即使此番被发现亦不会如何。

    话音还未落树下忽传来关代语尖叫之声。却原来关代语早不知何时偷摸掩去了可是不巧——欧阳信方方才将石志坚于树后安顿忽竟见有人矮身摸索到此怒从中来只看在是个小孩的份上不曾便下杀手只一把将人推了出来。关代语没料叫人撞个正着胡乱中摸起随身麻针向欧阳信便刺。欧阳信手上一麻这一推气力便不曾用尽关代语趔趄几步退向树外。

    便是此时——他刚刚站稳正自喜于不曾摔跤跌倒颊上却忽有几分异样像是什么冰冷之物蠕面而过——只是这么一刹的知觉他一颗小小的心骤已骇止。净慧的拂尘扫动原或是有心将那碧蚕击于树干之上却又怎料得凭空多出个幼孩——碧蚕顿然触到新鲜血肉岂肯放过弃下帚丝附上娇嫩面颊。

    众人惊噫声中关默、关盛一起向树下抢来。此时情境哪里容得半分犹豫关默口不能言动作却快竟空手便来捉那毒蚕。人人都见得碧绿蚕身倏然已只余一半在关代语耳朵外面被关默伸长手指往尾上拼死一捻——可指间却一空——什么都没有捻到。

    一颗心也仿佛已是跌空。关代语还未有知觉只是见关默表情就知这毒虫必已钻入自己耳中去双膝一软跌坐于地颤声大哭:“大伯……爹……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真不好意思。”身后忽然多了一个声音。诸人皆微微一怔——众目睽睽方才都在关代语身上竟忘了发现——沈凤鸣是何时出现在此的。

    他的身形从树后悠悠转出地面的火光此时将他的脸照得分外清楚——连同面上中毒后的隐隐黑气。可却没有人注意他的面色只因现在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上停着那只本应钻入了关代语耳中的毒蚕。或许是适才关默的手挡住了几分视线竟无人看清它是如何倏忽变换了所处。依旧是通身碧绿之中透出诡异的血红可更诡异的是——它此际安安分分地伏着一动都不曾动。

    “——这只血蚕现在是我的了。”沈凤鸣继续说着嘴角微微掀动牵出一丝难掩的冷笑。声音虽极低可场中却静了——除了神梦仍在湖山回旋没有一个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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