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凤鸣已经雾意昏沉甚至没有伸手去挡。
寒冷的劲风距离自己那么近可只在这一刹那却来而又走如凛冬拂过面庞。有几声细响传来非丝非竹非金非铁。沈凤鸣看不清是什么纠缠住了关非故的手只听到他暴喝了一声那手臂渗出鲜血来。
直觉让他睁大眼睛。澬水的一丁点儿反光映出了一个人的形影从那么远的地方足不点地般地漂浮而来。他以为是发了梦。直到人影如飞般切入了他与关非故的战阵之中停了下来。
“你怎么样!”虽然是将脊背对着他人影却显然是在对他说话。
“我……很好。”沈凤鸣努力回答着。他的目光跟随着那个背影好像这黑夜也都因之变得透亮而温柔变得“很好”。直觉没有错那个阻拦了关非故出手的——是她的琴弦。秋葵的琴弦。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全部努力的声音还是太低太低了。秋葵什么也没有听见。
“沈凤鸣!”她着急起来对峙之中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夜太暗可她还是看出了——他的目光有种不祥的迷离伤势显是不轻。
“葵儿你怎么来了?”关非故运力崩断长弦言语倒很亲近只是脚下趁着她的分心暗自上前了半步。
“你别动别过来!”秋葵不无警惕回过头一手抬了琴弦一手抽过腰间一支竹笛将他阻开数尺之距。
“葵儿你最好是让开别要伤了你。”关非故面色冷峻下来。比起不想伤了这个“外孙女”他更不愿放过取下沈凤鸣性命的机会只是秋葵也没那么好对付——他已见她身携不止一支竹笛若以魔音应对自己哪怕自己内力远胜在不懂魔音窍要的情形下只能强行裂去她的乐器一支支轮转过来只怕也颇为耗时而湘水那边怕是已经拖延不起了。再者秋葵既然能找到这里云梦或是黑竹的其他人也随时会来到时胜负是如何光景怕也未必掌握在自己一人之手。
他目光转动叹了口气“也罢也罢。”摆摆手当真转头纵跃离去。
秋葵还有几分不信待到关非故的身形全然消失在影绰林木之后她方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些回转身去瞧沈凤鸣。
“你……你要不要紧?”她矮下身黑暗之中虽然还能看见他一双醒着的眼睛却看不清他的面色。她伸手查了他颈上脉搏与身体气息。万幸他神识虽有几分不明性命应该无忧。
“能起来吗?我看你的船还在我们先去船上。”她试着要叫醒他的昏沉。
沈凤鸣却始终这么迷迷离离地瞧着她仿佛眼里便只剩了她连关非故都不再重要。这当然是身受内伤之相——但凡人在伤病之际心智便难似常时完整若定要坚持醒着所有的心思便只够牵挂在一件事上再难顾及其它。沈凤鸣当然是将残余的神智都牵在她的身上了可听到她的问话却也未闻般不回答痴了般顾自将手向她的颊边伸过去。
秋葵下意识侧头躲避“沈凤鸣!”她有了几分不快“说好了在湘水会合你不来一个人私下行动现在还……还在磨蹭些什么!”
她却也没躲得开。沈凤鸣的手指从她空空的耳垂上抚摸过去“怎么……没戴呢?”这么近的距离才够秋葵听到他有点失望的微弱语声。她心神恍了一恍一时不明白他是不是清醒着又是不是认真的。
就在这微微怔忡间沈凤鸣的手忽然落下去了就连眼睑都垂落了仿佛失去了知觉。“喂!”秋葵忙叫了他一声他却不应。她心头一慌。沈凤鸣本非意志薄弱之人今晚对云梦和黑竹如此重要他就算受了伤强撑到船上总可以吧?只要上了船他尽可以借舟行之际休养调息哪怕不能再战也比两个人都徒然留在这僻静阴冷的地方要有用得多。
身后同时也传来一阵悉嗦之声。“是秋姑娘吗?凤鸣公子怎样了?”她听出是石志坚的声音。
石志坚先时也受了一掌幸好掌力不重此时已缓了过来。秋葵闻听稍许心安“是我。他不知道怎么了。这里太暗了你那里有没有火折子?”
石志坚稍一摸索将火折子点起走近过来。这一眼看到正被秋葵半扶而起的沈凤鸣他吃了一惊差一点要跌了下去。
“凤鸣公子他……怎么会这样!”
火光的映照下沈凤鸣的面上浮着一层陌生的黑气——一层淡淡的却又很清楚的黑气。颈上的血管在蠕蠕而动仿佛什么活物钻入了他的身体。
秋葵没有说话脸上的血色一霎时就消失殆尽。对石志坚而言陌生的景象她却再了解不过。
——幽冥蛉!
难怪——难怪关非故肯这么轻易地就走了。就在片刻之前她还摸过沈凤鸣颈上脉搏并无蛊虫的踪迹定是关非故离去之后趁着她不备在暗处将蛊虫放了出来。幽冥蛉的可怕在于一旦事先记住了目标便绝不会找错了人比起暗器之属它连个准星都不需要。沈凤鸣清醒时他心知不能得手自是不敢动用——可是沈凤鸣神智昏沉之下无力辨识更无法逃脱正是幽冥蛉得手良机。
她咬紧嘴唇。我该想到的怎么却竟忘记了——却竟没有替他防备关非故还有这最后的手段——黑暗之中自己甚至连蛊虫的来而复走都没有抓到丝毫踪迹!
“秋……秋姑娘?”石志坚见她面色苍白料想不妙“……现在怎么办?”
秋葵定了定神“你去看看欧阳信怎样了他这里——我……我想想办法……”
石志坚应了取了些杂草细木简单堆起点亮了固定在秋葵附近自己到另一边去看欧阳信。秋葵却其实没有办法。她能想到的只有昨夜看过的那张幽冥蛉的方子。
关非故想来不知上一次的幽冥蛉是被用在了她的身上只道娄千杉私藏了那只蛊虫不曾施用。单从成虫身上决计追看不出炼得幽冥蛉的半分痕迹是以他丝毫未曾想过幽冥蛉的配方竟能叫沈凤鸣推测了八九不离十。只是即便如此在昨晚的苦思冥想和百般试验中秋葵也已得着一个结果——以魔音对付幽冥蛉或可杀死幼虫对解毒却无能为力。这也是常理——幼虫也许有听觉即便没有只要知道幼虫之性——只要知道任何活物之性——魔音都能因之形成固有之振动来将其杀死;但幼虫已经释出的毒素即便是同源的魔音也极难消除。
却也正因为如此她片刻也不敢再耽搁。她知道幼虫在长成之前会一直释出毒性虽然只是一分毒性也已烈到足以致命可早一刻杀死幼虫毒性至少能弱一分沈凤鸣所受之痛总也会少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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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吴天童的报讯她不会知道沈凤鸣正身陷重围。
“彻骨”飞来的刹那吴天童来不及躲开只能张口去咬。单疾泉的手劲自非他能轻易接住匕首割裂了他的口颊震碎了他一半牙齿但总算没能穿过他的头颅。借着暮色的掩护他顺势仰入了澬水原想躲在水中再觅机帮手可局面随即大变沈凤鸣出现、程方愈变作了单疾泉、关非故父子现身——早非先前他们兄弟三人独面仇家那般简单。他心知情势危急唯有尽速去搬救兵。
幸好是顺流他不必耗费太多力气很快沿澬水游入了洞庭随后循湖面琴声找到了一只停在湘水附近的船。己方的大部分人都在岸上厮战只有秋葵还留在水面琴声从洞庭船上散向岸上林间。
他顾不得许多攀上船去半开着一张漏风的嘴好不容易向秋葵把看见之事说了个大概央她想个主意、派些人手好救下沈凤鸣与自己两个兄弟。
只是这船上除了秋葵和两个替她戒备的黑竹中人再没有旁人了。
秋葵此时独去当然是下策。论单打独斗的修为净慧或贺撄都胜过她在对付关非故上胜算更大;而她的魔音在此地战场之上的震慑之力又远比他们二人的功夫更有用得多。可是——一时之间即使能上岸去乱军之中寻到了净慧师姊弟再与他们说一遍沈凤鸣的所在所处又要耽搁去多少时间?而他——还能等得了吗?
她没有第二种选择。
“秋姑娘要一个人去?”同船两人与吴天童都有几分担心。“我们与姑娘同去吧。”
秋葵摇摇头。舟行逆水必缓从陆路径往要快得多这三人轻功虽佳却也未必能跟得上了她的心急如焚就连“七方”在她的权衡之下都已被暂弃——琴对奔行而言太过沉累竹笛要轻便得多。“你们上岸去吧设法与净慧师太他们说一声。”她只向三人丢下一句话便掠水上岸顾自消失在憧憧的洞庭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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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生界的战场火把高举浓重的夜雾也锁不住光亮的撕裂。净慧与贺撄对手关默、杨敬师兄弟虽是不在话下但秋葵用来压制蛊虫的魔音不知何故忽然消失幻生界的毒物渐渐恢复活力一时间岸边游蛇草间毒蝎林中彩蝶簇簇嘁嘁尽皆重新拥来。起初投在此地的百余只大公鸡已只剩了二十来只这剩下的精神正奋飞高扑低啄食弱小自是收获颇丰但若遇长蛇缠颈、狠蛛噬吻也必只能颤动几下抖动着腿倒地死去。原已把住了局面的黑竹众组这一下优势渐小。
没了魔音对手亦是精神一振。久未露面的关盛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冲入人群并不急着动手四处游走来回高喊“沈凤鸣已死了”。净慧与贺撄闻听不由对视一眼——沈凤鸣始终不曾出现黑竹众人或许早已心中存疑只是有琴声助着他们压制对手局面占优之下倒也不觉什么;可现在连琴声都消失了局势渐重关盛这般喊着黑竹之心必乱若不能立即想个办法反叫对手倒逆亦非不能。
贺撄已开口“我去杀了他。”脚下斜走向关盛奔走处掠去。
净慧没有言语。莫说黑竹众人即使是她修禅已久也还是为关盛这突然的喊话心中微乱。——沈凤鸣到底去哪了?他会不会真的死了?她有一瞬竟也有了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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