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然露出歉意的一笑。“也是前日方至。去过南城一醉阁还去过城中武林坊可惜——大哥不在一醉阁凌厉公子也不在武林坊。我无人接头只好乔装去了趟林子里辗转打听到——大哥这些日子应该在厚土庵。昨天这时候我来了这里一趟只是——庵里人多不便现身。”
“只有公子一人来了?令尊大人呢?”
“家父是到老也不愿离开陈州老家了。”宋然半是解释半是无奈“不过他原也打算将执录之位交予我只是一直未有适当机缘。这一次大哥派人带信到金牌之墙催促他尽快前来临安会面倒是令得他下了决心。也幸得我们早有准备许多事情我们父子之间早有授学不至于令我仓促之下当不得执录之任。”
“可是公子到抵临安还是花费了这么多时日。”夏琰道“我非是问责之意毕竟背井离乡并非易事——不过公子也非首次南下京城我信中写得清楚此次是有一件‘大任务’亦是我来到黑竹之后的首件任务须请执录尽快赶来既为记录也为商讨。无论执录是宋前辈也好是宋大公子也罢原可早些过来至于其他物什交由家中他人容后慢慢安排也不迟不知是否有什么特别的缘故耽搁了?”
宋然告罪道:“实在惭愧。此次迟来的确是有一些缘故只是……”
夏琰见他迟疑眉上微动:“不便说?”
宋然摇头“非是不便说不过那些事与黑竹会无关多是出于私念只怕大哥听了要觉得我是在寻借口。”
“宋大公子若当我是自己人说说看也无妨;若是当真不便说那便不说。”
“一个原因是——我当时已经听闻了‘绍兴六士’之说知道京中议论将我加在了‘六士’之中的事。我猜想京城之中应该很快会有人来找我——从我‘宋学士’这一身份而言我若是受太子之请来京比我在他们请我之前自己先到了京城内里有很大的差别。所以我……在等。”
“宋学士之身份固然很重要不过公子若想悄悄地来不叫人发现想来也应不是什么难事吧?”夏琰道“‘出现’在京城的时机——只要演给那些人看看就是公子对此应很是驾轻就熟了。”
“我便知道——大哥会觉得我在寻借口。”宋然苦笑“不错这的确算不上一个很好理由若只是因此或许也便罢了。可还另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些日子宋家在陈州有一桩大事我不想错过。”
“宋家的大事?”
“确切来说是件喜事。”宋然道。“舍弟阿客与大哥应是有些交情的——阿矞死后他也便是我唯一的弟弟了。前些日子正逢他成亲吉期是在收到大哥的来信之前便定下了。宋家虽是黑竹执录但在陈州民间也是大家我虽心知大哥必会责怪不过——身为宋门长子亦是阿客的兄长我总也不想缺席他的大婚。”
这一番话说得夏琰有点发怔起来“你说——你说宋客成亲了?”
宋然点首“就在前几日。亲事一毕我便赶来了。”
“可他不是……”
宋然微微一笑“不错阿客是盲了不过总算这世上还是有女子肯嫁给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他不是才刚回去怎么这么快就成亲了?早先我没曾听他提起过……”夏琰说到此处自知与宋客的交情原不足以令他对自己坦诚以告也便缄口不再往下说。他只是心中还记得那时曾与宋客因刺刺有那么几分争风吃醋——宋客私下里也曾那般认真地威胁自己休要负了她。他总觉得宋客该是对刺刺有着那么一些心意的——莫非是自己太当真了——他其实也与他的兄长宋然一样不过是在种种际遇场合之中随口应付、逢场作戏?
“那便应归于缘分了。”宋然笑道。“说起这个新娘子大哥当然也认得——她本也是黑竹会中人。”
夏琰心中猛地一震脱口道:“娄千杉?你说与宋客成亲的是娄千杉?”
“正是千杉。”宋然道“这一次阿客在外遇险千杉救了他数次接他回去这一路以至回了家里之后也是千杉百般照顾。既然他们两相欢喜家父也赞成尽早将亲事办了免得家里因阿矞的事情一直愁云惨雾。”
夏琰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直直地瞪着宋然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分明也懂得扮演两个身份的执录世家大公子却偏偏看不穿娄千杉别有所图的心性。
他当然不会相信娄千杉是当真与宋客两情相悦了——他还没忘那时她是怎样利用了单无意的痴在船舱里放出了幽冥蛉来。那件事情才过了两个月他虽不知娄千杉接近宋客的缘由但至少能感觉得到——她必有目的。
“大哥……觉得有什么不妥?”宋然见他表情异样不觉问道。
“你……”夏琰试探道“你知道娄千杉做过些什么样事?”
宋然手中的折扇不自觉动了动“我知道……千杉的声名的确不似良家女子那般清白不过我见她其实是极为善良的姑娘那一些也并非她的错处。只要阿客不在意——再说阿客自己也盲了他——心情也十分低落若不是有千杉在我怕他都支持不下来。”
夏琰已知他对娄千杉果是一无所知——自己所说她“做过什么样事”原非指的累及声名的那一些。宋然与他父亲宋晓差不多都是在陈州骤然遇见娄千杉这女子既然善于作伪当然会在他们面前加意表现只要宋客不说他们自然看不出娄千杉的心性。可是宋客——他是真的不知还是不说?夏琰有时实在判断不出宋客是不是真的聪明不过想来他自受伤、失明以来确乎十分消沉无论是因自暴自弃故还是因脆弱易感故他竟就当真默不作声地与娄千杉结下了这门匪夷所思的亲事如今——自己再说什么似乎都已经不甚妥当了。
他当下只得道:“原来如此——那倒要恭喜了。二公子与娄姑娘——想来都还在陈州?”
“说到这个”宋然的折扇往手心里一敲“大哥我们是该说正事了。”
夏琰皱眉“嗯?”
宋然伸手作出个“请”的手势“天色不早——我们边走边说。”
这指的自然是下山回城的路。山路黯淡一路走去偶有虫鸟惊起嗤咋作声。宋然并未回答夏琰方才的疑问已道:“大哥说前几日有一件重要的任务须得记录是不是——凤鸣要带人刺杀关非故的事?”
——他将沈凤鸣称作“凤鸣”倒也不是与他有什么特别的交情只不过因为“凤鸣”原就是沈凤鸣在黑竹之中的代号。
“你已经知道此事?”夏琰惊讶。
“大哥别忘了我这个新弟妹是黑竹会的人。”宋然道“凤鸣以‘金牌令’要四散各处的会中兄弟聚到临安他虽然未必知道千杉在哪但他的确也邀请了千杉——我们的人在金牌之墙得到了此讯。”
“凤鸣虽然发出此讯但他只是召集人手应该不曾透露是为何事——娄姑娘既然要成亲想必不及赶来临安怎么知道是为关非故?”
“是她的猜测。”宋然道。“我听家父说千杉和大哥之前似乎有些冲突在金牌之墙曾因凤鸣之故兵刃相向。自然那时大哥还不是‘大哥’那冲突也多半是误会不过依千杉想来这次召集这么多人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应当也不会再指名找她。所以她猜测这次任务与和云梦三支有关——要对付的只可能是幻生界之掌关非故。”
误会么?夏琰心中冷笑。若非秋葵和沈凤鸣大难未死他早就要了娄千杉性命如今也不过眼不见为净。“她猜得没错。不过此事不能久等凤鸣已经出发多日。娄姑娘此时就算还想去只怕也来不及了。”
“千杉没有同来临安。”宋然道。“婚事一了她就已赴洞庭去了。”
“什么?”夏琰面色才微变“她去洞庭了?”
“既然大哥当日信里说得紧急她知道再绕行临安只怕未必赶得上所以便独自径去了。若是顺利或许已然与凤鸣他们会合。舍弟眼睛不便不曾同往倒是还在陈州。”
夏琰没有说话。当日幽冥蛉那件事沈凤鸣应该也猜得了真相所以从未再问起过娄千杉的下落。这一次洞庭之行自己全数交给了沈凤鸣也不曾过问太细从未想过他会再叫上娄千杉。他总觉得沈凤鸣应该很清楚纵然娄千杉确是三支之人比旁人在对付幻生界上更为有利但她与关盛曾那般接近若此次真去了洞庭站在哪一边怕都难说得很反而是个大大的变数——他难道就不怕她再对秋葵下手?
他眉心皱了起来。如果娄千杉还是以前的那个娄千杉他倒是可以将这番担心与宋然坦然说诉——可娄千杉如今却偏偏已是宋家的人了。
他只能叹了口气。他总觉得自己的变化已经足够快可是与这世上的许多人、许多事一比自己依旧远远落在后面。
“大公子自己也成亲了吧?”他换了个问题。
宋然笑。“我这个年纪还不该成亲么?”
夏琰也笑了笑。“先前听人说起宋大公子家中还有‘令正、令弟、弟妹’的时候我还以为又是公子掩饰身份的幌子原来——这几个却是真的。这么说宋大公子是打算好了要给他们来临安铺路的了。”
“我若定居京城家妇自是迟早要来——若是不来就是在太学一干友人那儿也交代不过去惹人生疑;至于阿客——原本这次接他回了老家是想让他留在那里由家父照顾就不必再出来了可是他现在成了亲独立了家户忽然又说不想留在老家无所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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