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六二 少年长印(三)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君黎瞥了眼那衣袖冷冷淡淡应道:“他先一声不吭上了你屋顶我总不能还当他是好人。算他跑得快。”

    “是是都是我不对。”吴长印小声道“单姐姐你不要说啦我又没受伤……不好得罪了大大不然他真的不肯带我去黑竹会了。”

    刺刺只得罢了向君黎瞪了眼顺手取出了针线来道:“阿印你抬着手。”便给他将袖子缝补起来。

    君黎默默然。他是了解刺刺的——刺刺确是很能感染得了旁人的情绪但这其实恰恰因为她也很容易对旁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原本当然是为了叫刺刺套问些长印的来历可说了这一番话下来两人一般的出生于陈州附近又定居在这徽州附近经历颇为相似自然更有些相识恨晚、知己相惜之意没道理单只有吴长印对她一见如故她却能冷冷静静、不为所动——若是如此那也便不是刺刺了。

    刺刺常说她有直觉——就如她觉得出身边的人心里快活还是不快活她也觉得出身边人是善意还是恶意。如果直觉真的可信——她愿意表示亲近的少年应该也是没有恶意的吧?

    吴长印半抬着手果然正一声不响地看着刺刺。这个少年若从面相看来确非奸恶之辈此时看着刺刺的眼里还带着一丁点儿惊喜嘴半咧着像是一个孩子气的傻笑。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养母秦氏身上的女子气息太淡刺刺却叫他觉出些少遇的女子温柔来一时竟也就这么呆怔着了。

    “阿印你想好了”君黎开口道“你当真也要跟着我和你几个师父一起去黑竹吗?”

    吴长印大是紧张道:“大大是不是不想带我了?我我保证一定听大大的话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就将我带上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只是觉得你年纪小了些……”

    “我不小啊而且我很厉害的!”吴长印越发急道“我师父都说将来我一定能超过他们的你带我去我一定能帮上忙!”

    君黎暗自叹息。若单论年纪黑竹会里有许多年纪比他还小的少年但大多是走投无路才来的有些资质差的入门功夫也学不会只能在会中做些杂役之事——那倒算运气好的了;若资质上乘的窥了点门径之后却往往反在真正成器之前就先成了大任务中的牺牲。吴长印今日身手在同龄之中已是少见正是因此做杂役当然是浪费了可若当真派去杀人——杀人许多时候不过是以命换命——用不值钱的命换了值钱的命来便是天大的胜利了又哪有闲暇去在意那些夭若流星的少年或许本是待琢璞玉?吴天童等人见过风浪阿印可没见过就似今早这般冒冒失失的下次就决计不会只给打穿一只衣袖——这才是真正值得担心的。

    他只得道:“我说了带你们走不会食言只要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吴长印欢喜叫道:“好好大大那我现在开始就是你的人啦!”

    “你别再叫他大大了阿印他是占你便宜呢。”刺刺到底忍不住“黑竹会里无论什么人都只叫他‘大哥’就好你要入他的黑竹会那也就叫他‘大哥’就好就算他今年一百岁了你也不叫‘大大’。”

    吴长印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君黎君黎便笑道:“话是没错不过你若叫我‘大大’我便待你不同些;你若叫我‘大哥’我便只能像待会里别个一般待你。”

    长印犹豫了片刻开口道:“那我先叫你大哥你便要待我像待我爹、我娘、我师父那般不能弃下我不要。待到我去了那边想要不同些了我再叫回你‘大大’可好?”

    刺刺笑起来“你倒是滑头。”手下也差不多停当拍了拍吴长印的手肘道:“缝好了。”

    “阿印你爹他们在那。”君黎伸手向外面指了指“你先去吧与他们说我们很快就来。”

    “大哥——没有别的话问我了?”吴长印见他肯放自己一骨碌起了身“那我去那边等你。”

    刺刺还待拿伞给他但吴长印脚下何等之快一溜烟便已去得远了。

    “你好像很喜欢这孩子?”君黎看着她。

    刺刺才回过神来“他——他的年纪和一飞差不多。他们性子也像都是这般好玩逗趣的。”

    “所以你便真将他当了自己人。”君黎坐下道“却将我当了外人怪我对他出手?”

    刺刺怔了一怔嘟起嘴来“是你不对嘛……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知不知道昨天小雨肩膀上也是给你打了这么大一个淤青我都没和你说!”她边说边伸手比划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圆圈出来。

    “是么?”君黎的口气有点不确。

    “怎么不是?”刺刺生气起来“小雨还叫我别跟你说——我也以为你昨天是一时失手可你今天又这般乱来万一真打到了阿印——他还是个小孩子呢又那么瘦怎么受得住?还好他心宽得很不当回事还一直叫你大大还一心要跟着你去临安——小雨也是一样又请你喝茶又借你珠子也是只知客气不知生气的——可这样下去你定以为他们都没事我要是不与你说你下次出手越发不知轻重了!”

    “我……”君黎实在欲待争辩两句。若说出手全然是他无理自也不是——拓跋雨或者吴长印躲在别人的地方偷窥本就是武林中之大忌加上他还没走出青龙教和顾家的势力范围就算不为自己担心总也担心刺刺有甚闪失多少有些草木皆兵。纵然如此他下手其实也留了三分只不过两次出手揪出来的偏偏都是弱质晚生在一贯喜欢保护弱者的刺刺眼里便显得是他在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了。

    “你什么?”刺刺瞧着他。

    “我……往后谨慎些就是。”君黎到底是改了口。

    “那还差不多。”刺刺才肯嘴角一弯露出丝笑意来。

    不过君黎总觉得方才那番话里有些什么不对隔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你怎么知道小雨姑娘请我喝过茶?”

    刺刺忽然不说话了就像从理直气壮一下子变得窘迫非常低头专心摆弄其实已经收拾好的针线便是不肯发出一言。

    君黎心中疑惑张口待要追问刺刺面色却已通红陡地将他一推:“你再问我我就不理你了!”竟转身跑上楼去了。

    君黎越发好奇。刺刺是很少这般语焉不详的他知道她必有缘故一时却猜测不出也只能作罢道:“不问就不问跑什么?”

    刺刺喉咙里咕噜着:“不是要走了吗我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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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午时还有那么片刻。君黎起初觉得好笑可是独个儿坐在楼下久了渐渐地又觉得冷清不安起来。因了阿印的闯入原本昨夜留下的不明不白感已被冲淡可此刻的安静却似将它浮泛了。他本是暗怀了一些想要在回去的途中稍许弥补点什么的心思哪怕只是寻个合适的情境说几句解释的言语——只可惜现在归途中要跟上五个不相干的人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似乎都已不会有机会。一些不明所以的顾忌让他也没法现在起身上楼再去敲一次她的门——也许是还没准备好也许是已被什么破坏了气氛也许是害怕又一次的挫败——他荒谬地发现自己在她面前竟还会这般没有把握。

    光阴仿佛看得见般一寸寸流走而刺刺偏就不走下来。直到近了午时刺刺才忽然探出头来“君黎哥雨好像停了我们要不要出发?”

    他转头向外看。雨还有些残丝可天色亮了——亮了许多如她恢复如常的面孔。“好。”他说道“是该出发了。”

    荒凉的小镇在这晌午终于带着些未完成的心结被淅淅沥沥地抛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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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天童等人虽心意坚决但离开驻留十八年的地方还是有种莫名的空洞感。直到靠近了临安府那种越来越近的新生感才渐渐将几个人的心都充满起来只除了吴长印——他只感鲜奇。

    两日的路程并没有让他显出疲惫之色来——他是没有来过临安的没有见过这样还未到城门就熙来攘往的景象甚至觉得都城就连天气都越发的好连那大太阳都好似与别处不同。他在看见城门的时候不自觉抖了抖后背好像要抖掉前些日子雨浸不绝的阴霾和瘙痒抖落瘦小的身体上那件残破、阴冷、荒寂、闭塞的过去。

    “我到京城啦!”他张开着双臂从人群中向城门奔跑过去。

    君黎看着他——几个人都看着他。同行两日他已经知道这少年好奇好动吴天童等四人没一个治得了他的反是君黎与刺刺的话他还肯听。但刺刺这回也没开口拦他仿佛是一路被他南腔北音地问长问短也已经累了她难得地能与君黎站在一起说几句关于进城之后的计划。

    她知道到了临安之后他们很快就会分开的——无论君黎是要回去内城还是要去安排黑竹会的事情他都不能带上她。当然她也知道他一定会设法先安顿好自己他也一定会早些将那些不得不做的事情办妥——若是以往她毫不会有半分失落或担心只是这次她背后不再有一个随时能回去的家了她像一只断了系绳的飞鸢所有的起伏就只有追随着他的方向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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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安府里有许多酒楼其中有一家叫天香阁的每到秋天生意就特别的好。

    这是因为天香阁的庭院里种了两棵桂树季节一到便开出星般的花儿来香气浓郁便是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得到。酒楼的内门两边各挂着一条诗额右边是“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左边则是“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菜品中更是加上了几样带桂香的花色引得本塘的外来的客人都络绎而至。

    沈凤鸣也不得不承认很少有哪种花的香气能似桂花这般浓烈而又清爽容得人吸进满腔却不觉得厌郁。他此时就坐在天香阁里。并非饭时可天香阁里已经坐满了人各种江湖传闻、家长里短不绝于耳不时还有唱野戏的上来演那么一段两段好不热闹。

    隔壁几桌正围着一个说书的听他讲:“只见那右使霍新一个趔趄向后便倒。青龙教主飞身上去要救却见霍新翻起白眼喉间荷荷连声嘴角已经泛出白沫来再一探他脉搏竟是没有了!”

    听者都发出“噫”的一声惊呼沈凤鸣也伸手去摸了摸面前的酒杯握住了却只拿在手中并不端起仿佛已经忘记了他本是为了这桂花酒而来。便在此时一个灰仆仆小二打扮的少年轻巧穿过人群快步到了他身侧俯身往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沈凤鸣目色微微一亮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道:“走。”

    舌根处桂花的甜香丝丝缕缕渗入了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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