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五〇 落雨小镇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两人回了客栈收拢行装。青龙谷一行已耗去了大半日而去那小镇却还有些路途君黎原是想即刻启程奈何身上血衣骇人终也只好在屋内先行换替。

    刺刺执意要看他伤势这一褪下衣衫果见得那创口撕裂甚狠深痕从背后一目而见竟如一只忽然半睁的血眼。饶是早已有备她还是吸了口气“不成。”她言语间迅速作了决断:“要给你缝合下伤口。”

    “上点药就好了接下来又无事不会再变恶了。”君黎随口说着。

    “上点药就好了?”刺刺哼了一声“适才不是赌气定不要我爹的药的吗?用我的药便不心疼?”

    君黎瞠目欲待反驳刺刺却愈发生气强将他又推去榻上“说什么接下来无事不是还要赶路吗?一走动起来哪能不牵扯伤口——我便告诉你你现在这样多少药都不够用!”

    “我……我……好吧。”君黎只得答应下来。

    刺刺见他肯了脸色才温软下来道:“那你别动等我会儿。”便下楼要了些烧酒来洗净双手取了自己的金针从中挑了最细的一枚小心地在烛火上炙了一炙穿上了线再用酒也浇了一浇如此才算准备停当。

    君黎反被她弄得有些紧张只是也不愿出言怀疑于她只得暗地里咬了牙默默由她摆布。奇怪的是金针陡然穿肤竟然没有想象中那般疼痛也不知是否伤口本就疼痛已久之故竟连针缝之锐都有些麻木那知觉仿佛只如小虫轻轻啮咬。

    刺刺动作很快双手齐用穿丝飞线间金光闪动这道不长的伤痕也便用不得一须臾君黎就隐隐觉出背上一紧大约是缝好了。线一断他暗道此事原来也并非十分痛苦正放松了下来欲转头说话伤口处突然才一股狠辣无比的烈劲传来竟比刀割剑刺的当儿比场上争锋的当儿还更痛了十倍令得他直是眼前一黑连五识都要失去了。他猝不及防地大叫了一声将刺刺吓了一跳愣了一愣才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剧痛刹那便已退去原是刺刺缝合了伤口之后蘸了烈酒擦拭了下。究竟还是酒意厉害只一瞬竟就能夺人神志直到此刻那伤处还残留着一丝说不出是烧灼还是冰凉的奇异感觉直是不知如何用言语形容。君黎自觉失态就算是在刺刺面前也忍不住有些赧然只好讪讪道:“好了没有若是好了我便起来了。”

    “急什么还没上了药。”刺刺笑道“你不是最惦记着上药了么?”

    君黎又不声不言大约是受了一次惊吓上药时硬着脖颈竟显得甚为紧张。不过后面已不怎么疼痛少许一些青末药粉洒上那血就已不再流出。刺刺颇为满意道:“好了。你看很快吧?”

    “你以前缝过伤口吗?”君黎道“怎么——你会这个?”

    刺刺将金针收起。“我娘教我的。”

    “你娘……?”

    刺刺看了他一眼。“林芷。”

    稍稍一停她又道:“我娘金针上有好几道厉害功夫以前闲下来的时候她会将大哥、二哥和我一起叫了来教不过——他们都不喜欢学所以最后这些金针她是传给我了。”

    “他们两个男孩子自是不爱学这个了。”君黎笑了笑起了身来。“这么说你的针灸之术也是她教的了?”

    “是啊不过——那时候还小也不是全懂只学了基本手法剩下的也多是背了口诀后来到青龙谷里和二哥一起琢磨出来的。”

    “无意也会么?”

    “也算是会吧他虽然也不太喜欢这个不过也是为了大哥——毕竟大哥身体不好学了针灸之术至少……能帮上大哥一些。不过徽州这边有关爷爷还有程叔叔家里也都懂医倒也不怎么需要我们只有上次——大哥逃去北面的时候寒病发作用上了几次。”

    说话间君黎稍许伸展身体伤口疼痛果然已大是减轻了当下着起干净衣衫干脆也换了束发不再作道士装扮。两人将行囊重新整备起来知晓时辰不早也便不多耽搁便即出了门。

    行至黄昏时分小镇终于在灰蒙蒙的前路中露出了一角痕迹。这里也落过了雨虽然现在已放了晴地上仍是湿漉漉的。

    日光渐沉但两人踏足这镇子时竟还听见了一些人声热闹。君黎有些奇怪。明明之前来了两回此地都显得颇为荒凉怎么时隔大半年竟变了样了?

    不过仔细看去镇上屋舍仍是破败并没有什么改观。人声只是从其中一户人家的天井中传出来的。

    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他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那似乎正是凌厉带着自己住过两日的地方——是他的居所。

    门开着已经能看见天井里围着一二十个人看装束多是过路客以武林中人居多天井深处似有个人正兴高采烈说些什么不过人声嘈杂听不太清。君黎待也要进了门去忽边上走来一个妇人堪堪往两人面前一站。

    这妇人生得又高又胖腰肥肚凸宽肩粗膀地两手一叉便如一只大球堵在了门上连个行走的空隙都没了。君黎险险便要撞了上去连忙停步只见妇人仰起了粗短的脖子嚷道:“一个人五钱两个人一吊!”

    君黎愣了一愣“还要交钱?”

    那妇人向他一瞪“怎么没钱想白看么?”

    “里头在看什么?”刺刺按捺不住好奇踮了脚将目光越过妇人高大肩头想要望望天井里那妇人的一颗脑袋偏偏侧了过来将她视线挡住。“‘里头在看什么’?小姑娘瞧你们也是江湖中人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我不知道啊”刺刺道“你先告诉我看些什么我们才知道值不值付钱给你。”

    妇人哼了一声“你知道‘黑竹会’么?”

    刺刺一呆“知道呀。”

    妇人嘿嘿一笑“那你知道现在黑竹会的老大是谁么?”

    刺刺越发一呆不自觉想要发笑暗里狠狠拉了拉君黎的袖子才忍住了正色道:“不知道是谁啊?”

    边上已有人插言道“小姑娘这都不知道怎么就跑这儿来了。这屋子可是新旧两任黑竹会首领住过的嘿嘿二十年前‘乌色一现天下寒’的凌厉名动江湖的时候你多半是还没生出来吧但新近这个——‘一纸契约平阴阳’的君黎你难道也没听过?”

    君黎在旁有点哭笑不得。“一纸契约平阴阳”——他还是第一次听见。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这般说法“一纸契约”自不用提而那“平阴阳”三字倒有两层意思一是说的他出任黑竹会之首摆平了朱雀与凌厉之间针锋相对的关系二大概也是暗指他这个道士的出身。

    他向那人笑了笑“你知道得倒不少。”先不说那一纸契约之事本来外人不该知晓他不过随凌厉在此地居住过两天那时候自己可是个潦落无名的晚学后辈怎么这一段竟也被人知道了?

    只见那人伸手指向里面“我刚出来是听里面的人说的。”

    “里面是黑竹会的人吗?”刺刺问道。

    那胖妇伸了拇指向后一指神情颇为得意:“我家那口子以前就是黑竹会里的有啥不明白的进去听他讲了便知。”

    “我还以为你说的黑竹会的‘老大’在这儿呢。”刺刺向她皱了皱鼻尖“原来只是讲故事啊那还要收五钱?”

    胖妇嘿嘿笑道“要真人在这儿那少说也要五百两。”

    边上那人也大笑道:“要真人在这儿小姑娘敢进去么?”

    刺刺暗笑不语只拉了拉君黎君黎已从包袱里摸出一两碎银来递给那胖妇。“给你吧。若是讲得不好……”

    他还没说若不好要怎样胖妇收了银两早已心满意足地让到一边放两人进去了。

    其实君黎一进了天井就知道为何会有人在这里讲凌厉和自己的故事了。

    与其说是“知道”不如说是“想起”——他想起来分明是自己曾先后两次在这天井里以剑刻了“我叫君黎”四个字。那时何曾知道自己有朝一日竟会闻名天下此刻忽然省起顿时表情就有些古怪起来。要知道至少第一次那四个字是划得极为难看的。

    可偏偏现在那几个字正在被人围观。只听另一头有人说话正是那胖妇家里的将人引至天井最里指着柱子上一处痕迹道:“诸位看这里这便是当时凌厉公子与君黎道长切磋技艺时留下的剑气痕迹。”

    君黎凝目看那说话男子却并不识得。只见他穿了一身黑衣大约是有意作了似黑竹会的装扮虽然年纪应有了近四十但身形倒也矫健脚步比寻常人轻灵些若说昔日是黑竹会中人也真不无可能。

    眼见众人围着柱子抚摸议论不已君黎只好苦笑一转头欲要说话却忽不见了刺刺忙忙回头去寻只见刺刺竟是挤在天井中间正与人一起看地上那字。

    他直是不知如何是好上前将她拉了出来。“有什么好看。”他悻悻道“以前胡乱写的。”

    “真是你写的啊?”刺刺笑他道。“这么难看我还以为别人冒了你的呢。”

    君黎愈发无奈只好与她解释那字当时是如何难写。刺刺却只是吃吃而笑。她当然记得——临安城里凌厉的居所里后院里也曾被君黎写得快满了的。

    她偷眼去瞧那说话之人悄悄道:“好像人家也就是看你们黑竹会最近有些风头借机赚点花销。也对。倘我不认得你遇到这般地方我也要进来看一看的——黑竹会嘛谁不好奇。”

    那男子已经借了满天井的痕迹将凌厉如何教君黎功夫剑法的故事编得天花乱坠就连君黎自己听了也觉得好像是真的虽然他在这里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只是双臂将书从早平举到晚。心里倒也并不觉得这男子十分可恶只是他不喜被人这般关注和评头论足终归还是有些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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