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三八 演武胜负(二)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君黎知道霍新必已受伤。他不想给霍新以喘息之机可是也不想拂逆刺刺的好意。他在前两掌之中也损耗颇大加上背后的伤亦实难肯定此时出手第三掌真的就能取胜也便由了刺刺。

    顾笑梦与无意在檐下接了他忙乱间忽然边上又听人惊呼顾笑梦回头去看那边雨中霍新才刚刚迈动了脚步。他颊边下颌须上沾着星点腥色站立过的地面竟留下一对深陷的足印虽然天光晦淡却也逃不过一双双练武之人的眼睛。

    她靠近了单疾泉一些:“霍右使也受伤了?”

    “自然。”单疾泉没动声色。“不然教主怕也不会要他们休息的。”

    人群中的欢喜渐逝不安渐重。霍新方才肺腑间气血翻腾之势竟令他无法移动直到终于还是将这一口浊血喷出才有那么一丝将气息匀下、得以行走的余地。有识得形势的左右手立时上前将他也扶到了檐下。他们还从未见过自家右使这般狼狈的情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望着拓跋孤等他示下。

    如此光景拓跋孤亦是始料未及。幸亏霍新内功是真的扎实那全力聚于胸口的内息坚硬似铁否则似那般双足不动在君黎那一掌之下纵不是自腰而折也要肋骨尽断;而倘若当时君黎动起半分杀机罔顾了比武之义再稍稍补上一息霍新气息未转身难移动性命恐怕都要不保。如今也已无谓去怪责霍新一时好胜心切竟至受这一掌半步不退——哪怕只是退半步一步也决不至于内伤如此更不会将自己置于那样足堪后怕之境。可霍新当时若真的不曾钉住了地面这一局会否已经败了?因为——到那时退几步可不由霍新说了算了。

    他忍不住看向君黎——他已坐下了单无意正在给他上着伤药。拓跋孤到此刻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低估了君黎——在一再提醒自己不可掉以轻心之后竟还是低估了他。如果说第二掌是霍新拼尽全力保下的那么——第三掌要怎么办?他并不知君黎的前两掌是用了“伎俩”的只知——倘若以前两掌的情形来看即使霍新没有受伤也会败给君黎可这一仗是自己应下的青龙教绝不可输!

    他见霍新已在檐下静坐调息当下道:“霍右使可还好?”那手有意无意地往他肩上一搭。霍新正要开口忽觉云门穴处一股内力涌入顿时心知肚明便只应了句:“并无大碍。”要知拓跋孤于三掌未毕之时暗渡内力给他已是大大的不光明但这也更让他知道这一战有多重要——重要到可以不择手段!

    君黎伤口的血几乎已是难以尽止不过这好像也不能让他有什么感觉了。他也在想着那个问题——第三掌要怎么办?

    这一时的喘息当会令霍新恢复至少六成的功力而自己虽没有内伤损耗却烈加之受外伤牵累全力以赴大概也只能用出八成。以自己原本与霍新功力之距这八成对六成还真难言胜算。

    他在脑海里将心法的前九诀再过了一遍。只差第十诀“离别”——早知如此那时便不该让朱雀收回第十诀去的倘有“离别”在手此时应该就不怕他了。

    单无意问了他好几遍疼不疼他似乎也没听见也便不说话了。当下里包扎停当无意起身看了看那头霍新还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那檐外雨下得正大众人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不那么清楚了。他想起些什么转头向刺刺:“刺刺君黎哥那话是真的吗?他当真……要娶你?”

    刺刺听他问起微微嘟了嘟嘴“爹爹都答应了还有什么不当真。”

    等了一晌无意却不说话。她见无意表情似有些怔怔的心中忽然有些紧张“你也觉得不好吗?像教主叔叔那样——觉得不好吗?”

    “不是啊我觉得很好。”无意却笑了“我方才想来想去的想了好多人觉得——也都比不过君黎哥。你跟着谁去我都不放心只有——只有君黎哥你若真与他一起我竟还觉几分高兴。”

    刺刺鼻中一酸心中却是欢喜。“二哥……”伸手将他挽住。

    “可惜教主不知道君黎哥的好。”无意抚着她手“也难怪的君黎哥这话太也突然要不是我跟他早认得晓得他是什么样人我定也不肯。”

    刺刺没有说话。她看了眼坐在一边的君黎。他闭着眼睛不知是想透了什么还是想不透什么。

    雨时大时小偏就不肯停。霍新渐以拓跋孤之助力疗整了伤势试练之下内力重又充盈运转无碍当下站了起来。

    这一站起君黎若有所觉也睁开眼睛来。霍新恢复得比他料想的要快这让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看来天气是好不了了也便无谓多等。”拓跋孤知道输予霍新的内力与他的路数并不完全相合只能为其所用一时不如早战早决便即开口要开始第三掌。

    众人也重新振奋精神准备观看这决定胜负的一局。按照事先约定这局是两人各自出掌但胜负不以倒地或不倒地而论而是以一贯俗成的胜负判法而定也即是说以各人心中“那杆秤”而定。虽则在场多是青龙教之人不过倘若拓跋孤之评断太过偏颇恐怕他在青龙教中亦会失掉几分威望是以于此君黎并不是太担心。说到底倘若他真要颠倒黑白那不用比武岂不是更干脆?

    两个人慢慢走到场心。灰蒙蒙的雨色便如不愿让人看清这场对决飘摇着几乎要将两抹人影湮没。场上不知何时又有了许多落叶努力伸展着却也只能耷拉在地面无法挣脱那样湿重的黏泞。

    大概是出于一点惺惺相惜的互重两人都微微躬身向对方行了一礼算作发出他们这最后一场对决的无言战书然后又各自点一点头算作是应了战。

    电光石火间“一步掌”已出依旧刚硬已极、猛烈已极;“五行掌”也已毫不退畏地欺上汹如潮涌冽如明镜。

    大雨像一瞬间被激裂开来于四掌相交之处突然断绝可一眨眼却又接续着像是不愿留给人任何端倪。

    霍新虽有拓跋孤内力傍身却仍未敢轻敌毕竟前两掌君黎所展现之实力实在太超过他的想象。掌力倾吐他还有所保留竟似有了几分胆怯——这一战即使是胜只怕也必要虚脱至极。

    可君黎顿然已经感觉到——这一次霍新的掌力有了不同。他太熟悉这个感觉了——这灼烧着自己掌心的力量已超越出霍新原本的如山如石——那是拓跋孤的内力!他一瞬间已明白自己面对的已不是那个六成功力的霍新。若有了拓跋孤的助力霍新这第三掌至少能恢复到平日的九成甚至更甚——难怪拓跋孤忽然又如此信心满溢原来——

    他在心底冷笑一声那一点儿惺惺相惜之意也消失殆尽。既是如此再以硬碰硬已无胜机他当下里已经作了决断满腔“潮涌”忽然静去。

    此举观者自是感觉不到。在他们看来那些扭曲的视境已难能分清是因为掌力相交还是大雨倾覆。可霍新却是微微一怔。君黎陡然之间似是战意全消浑身上下一点杀气都没留下可是掌心的对决却偏偏仍在继续殊死而拼的内力半分不曾减少这样的感觉怪异到让他有些心悸——就像看到一个人大喊大叫着却听不到半点声音般奇诡。

    他并不知道明镜诀的这一意叫作“无寂”。他更不会知道“无寂”的真意就是“潮涌”的另一个选择。但君黎于此早有领悟潮涌是狂放之态无寂则是收敛之态。于这样交手之中同样的内力可以汹涌而出也可以静默而出。若说潮涌是让人“看见”自己的实力无寂便是让人“看不见”。

    很少有人会在正面交手之中用出“无寂”这样的手段只因对敌之中气势全无原是大大不利于掌控战局。可君黎知道论掌力已定是下风倒不如摆出空城之计了。霍新与他虽然指掌相连、内力相拼却如就此失去了与对手的联系——对手此际是全力以赴还是有所保留下一息将要起还是落自己的掌力是否已将他挫伤——一切都无从探查。

    直到忽然有什么奇怪的感觉攫住了他他才大惊失色。两线细若丝缕的寒气顺着他的双臂正幽幽而上。他甚至辨不出这鬼魅般气息来自何处只觉再任其附著而上身体便要为之捆缚。

    霍新几乎打了个寒噤护身真气已运“嘭”一声轻响寒气被弹离躯体连臂上衣衫亦被一绷而裂。他松了口气重获新生般抬头对君黎怒目而视不明白这样命悬一线的对掌之中这道士究竟在弄什么玄虚。他加快内息全力凝聚真气以倍增之压向君黎掌心送去。

    君黎显然感觉到了这般压力。他在这般压力之下终于退了一步面上露出些艰难之色来。

    “无寂”的掩藏之下他适才是悄然试用了“流云”——既然对手无心公平对决那么自己也只能另寻蹊径。可惜他的“流云”刚刚小成未至精深之境内力全盛之际能远远夺动顾如飞之刃但当此内力比拼之时分心而为则有些捉襟见肘。要知真气延出体外之事原是最为耗神不能长久纵然世之高手也多借物以凭譬如借草叶以为暗器借绫缎以为兵刃。霍新此际有拓跋孤之力相助气势极盛“流云”之力几乎无法沿他身体自由而动只能攀附他衣袖而上如此也不过搅扰之力尚不能伤人;倘强要多分一些劲力给“流云”掌力之争便可能立时不敌不得已终也只能眼睁睁看对手将之震落。

    他实在不甘——他觉得倘若没有拓跋孤今日自己决计不会落败。如今“流云”散落霍新也加重了掌心之压灼热一点点逼近了胸口愈发燎烧起他的愤怒来身体在这秋凉的雨中这明镜涌动的凛冽里已经被逼得燥热万分就像随时要到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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