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一二 一诺难却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赵构逢见君黎却多有欣喜。宫中尚道太上皇自不例外当下与他多谈了一些生炉炼丹、长生久视之事言语之中听来倒也约略懂得一些只是总是提及炼丹之术不免有些偏颇。

    “‘长生久视’之事终是缥缈”这太上皇倒还不算太糊涂虽然免不了于此有所喜好却也不致迷失心智“不过若能延年益寿当是好事。道长平日里可常有炼丹以助修行?”

    君黎应道:“修行之事主在内而非在外贫道所修一宗重炼神而非炼形讲究修炼之时抱元守一外丹之事虽有所涉猎却非贫道所长是以很少致用。”

    赵构“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不过随即又道:“道长尚且年轻心境自然不同。”便也换了话题道:“孤家久听朱卿提起道长与仪王交情甚笃如此甚好。”

    君黎随口应声。他心里明白自己与程平远称不上“交情甚笃”所谓交情也不过是相较旁人而言自己算是个旧识当初还曾自张庭手中救过他——但如今深陷禁宫那时的相救想来也便不免可笑。程平算是个直率少年大概仍一直抱着离去之愿将自己视作与这禁宫之外唯一联系的路途。

    赵构又问起程平一些在青龙谷时的旧事。君黎听出他语带试探之意好在自己所知本来也不多就拣一些不紧要的说了。外面是好一场昏天黑地的大雨可这声息也自然地掩去了君黎言语中一些思索的痕迹。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未几天色转了明亮只余一些嗒嗒的水意尾声还在缠绵。

    见雨小了朱雀便带了君黎告辞离去。从头至尾朱雀并未露出丝毫痛楚异样倘不是事先知晓决计看不出他身上会有着毒伤。话说回来他若在外人面前能被看出来那也便不是朱雀了吧。

    君黎两手各执了一伞左手为他打着朱雀并不推辞两人自宫中缓步穿过。

    “我来此禁城之前禁军掌在两个人手中一个是你爹夏铮一个是你今日所见的邵大人。”朱雀开口道“于此你想必并不知道吧?”

    君黎怔了一下道:“我不清楚。”

    “所谓‘禁军’也就是殿前司和侍卫司。他们两人——夏铮的来历你知道夏家是临安城第一武林大家这都城迁到临安的第一天就不能不与其扯上关系。夏家有心投靠朝廷太上皇自是欢迎之至所以他昔日是给了你祖父一个正三品给了夏铮一个正四品由他们父子二人执殿前司;而邵大人——若说保卫这大宋皇室邵家的渊源更久因为他们是自大宋都城还在汴梁时便执掌了侍卫司。邵家原亦是武林世家彼时在洛阳的地位正如同夏家在这临安城的地位而洛阳失陷之前江湖之上邵家‘明月山庄’名望比江南夏家庄可都还要再高那么几分。”

    洛阳“明月山庄”之名君黎是听说过的却从未想过那个邵大人会与当年大有来头的武林世家有关不觉道:“那倒真未看出来。”

    “明月山庄本也算中原武林之旗帜洛阳落入金人之手后它联同洛阳几大家撑持了好些年不过最后还是免不了败落南逃。既然是落难自然不可能再高调为人只不过还放不下当年的神气罢了。禁军两司在夏、邵二姓手中原本这禁城也未必需要我但正因为是两人而非一人而夏、邵二姓你祖父那一辈都已身故夏铮和这邵大人却一直未被提了品级便给了我机会——我们当今这位天子心思多在外务与朝政之上于禁宫内城之事常无暇多顾所以太上皇有所提议他也不会反对。侍卫司也不曾有异议当时只有你爹——只有我们殿前司夏大人对我的出现有所不满。这也难怪他是拓跋孤的亲戚与我自是水火了。后面的事情你多少知道——他要出头我便寻机会换了他将张庭提了上来——也便是如今之格局。”

    说了这一晌雨已是停了。君黎收了伞云层之中白色霞光透入一时好是烁目。朱雀待他停当方道:“你很少涉入禁城之事先前南去梅州一事你在两司之中固然算有了些声望但是要盖过张庭和邵宣也怕还不够。”

    君黎此时方知那邵大人名讳是为邵宣也。朱雀这句话他若是往日里听到或许还不领其意但在此刻听见却心中雪亮——朱雀并不想将这“大内第一人”的位置给旁人而只想交给他君黎!这原本不是现在要考虑的事情正如昨日那明镜数诀他原也不必一口气交给自己唯是——唯是那毒伤——逼得他不得不在此刻就作出这些决定!

    他一时胸中只觉闷郁无已一股灼热涌起逼得他又连咳了好几声。朱雀蹙眉:“你怎么?”

    他连忙摆手“没事天变得快我……昨晚大概着了凉。”

    朱雀没有追问沉思一会儿又道:“邵宣也倒没什么一来他并不看重此事二来他与夏铮交好最多你把你与夏铮的关系告诉了他他便不会为难你;至于张庭——”

    朱雀停顿了下忽而一笑。“也不必担心。‘明镜诀’学成便是几个张庭也不会是你的对手那时便不会有人再质疑于你。”

    “师父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早了些。”君黎听得越发心中难受。

    “是早了些不过你要知道”朱雀看着他“这个大内迟早是你的。”

    君黎不语。他知道这句话的份量有多重。朱雀想要给他的并不是他想要的但他不能开口拒绝。他也不忍开口拒绝尤其是在此刻。

    幸好他相信这一切并不会这么快发生。朱雀只是不知道自己已经为他找到了转机。

    其后君黎随他又辗转各处到了一切停当果然已是午后了。天意虽然放了大晴师徒二人还是回了府邸各自小憩。君黎回屋坐下心思终是不免烦乱浮动难以尽静无心午睡更无心运功疗伤坐立间瞥见昨晚被自己放在一边顾不上看的那个油纸包心念一动伸手取了过来解开扎索。

    此际看这些信件君黎倒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来逢云道长是将那一整个背箱的东西都交给了自己的如果这些信件真是箱子里的那么它们现在本也应属于自己;二来若是不看他也无从得知这究竟是不是老道长的遗物。

    他取了一封打开。这张信笺没有装函只是折了轻轻压在最上面。大部分信纸都很老旧了仿佛隔了几十年这封看起来还略新些可是君黎才看第一眼就不觉愣了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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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秋暑未消的午后秋葵睡得朦朦胧胧间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虽然昨晚到今日都没见君黎的影子不过听人说他夜里回来过她也便放下了担心。身体仍不很舒服她倚床休息不知不觉间竟是睡着了。

    这一下忽然睁眼她定了定神那敲门声还在继续。“秋葵?”是君黎的声音。他很少会在门外就开口喊她今日这异样的细节秋葵自不会感觉不出——想来他寻她的事情是有些不寻常。

    “来了。”她也便忙忙起身去开门。

    “秋葵”君黎见了她眼中的神色显得很是不定开口便问道:“你师父的闺名是不是叫作‘杜若云’?”

    秋葵有些惊讶“是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有些东西给你看看。”君黎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进去说。”

    秋葵与他坐下“这是什么?”她有些好奇地看他将一叠书札放在桌上装了封函与未装封函的都有加起来粗估总有上百件之多。“这么多信。”她说道。“谁的?”

    “我师父的。”君黎随手抽了一封放到她面前“是你师父写给他的。”

    秋葵瞪大眼睛。眼前是一枚信封扉上娟娟清秀的女子笔迹虽与她熟悉的师父略有些不同却也能从中看出用笔时同样的风致——那当是杜若云年轻时的字迹无疑。“这是你师父?”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信封上那三个字“你不是说你师父叫……”

    “不错我师父道号‘逢云’。”君黎低声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修道出家之前的名字……”

    他的目光也落下。这一枚发黄的纸封凝固着那一年它将往之人的名姓。

    ——“叶之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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