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九一 两仪相生(二)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她努力定一定神。“你怎么能接得那么快?”

    君黎也收剑微微笑道“你要是像我一样学了二十多年的道也是这么快的。”

    刺刺一横目:“骗人!你早就把这剑法学好了——学得比我都好你……你还不说还要我练给你看——你怎么这样狡猾了!”

    “我不是……”君黎被她眼神看得慌“我其实于此剑法也一直有些不明之处的不是……不是我有意隐瞒什么……”

    “剑招相生都难不了你还有什么不明之处啊?”刺刺显然觉得他不过随口安慰自己而已。

    君黎只得道:“就比如说你有没有想过八卦剑本是宁静和缓、以柔克刚的剑法可相生相补却要求变招极迅这样一来整个剑法的本意岂不是失去了?为了追求那样的招招相叠却没了本应有的道家真意岂不还是得不偿失?将相生相衔练得再好又是正途么?”

    刺刺听得眉心一蹙。“是哦我还没想过这个。”又一舒展“不要紧我回头去问问夏伯母好了。”

    “……倒不用了。”君黎有些讷讷。“我原是不明白的但方才看你练剑——忽然有点明白了。”

    刺刺疑惑。“你怎这么吞吞吐吐的一次都不把话说完——想明白什么啦?”

    “我……我的意思是……呃我只是猜测夏夫人要你来寻我的本意大概不是要你与我较量的只是要你与我……”

    他停顿了一下换了个说法:“一个人没法同时用出两招来相生相补又不能一直那么快地变招可两个人不就可以相生相补了?原本一人要用两招那般赶得没了意境两个人岂不是就解决了?”

    刺刺才轻轻“啊”了一声:“你是说……两个人分别用出一式以为相生?”她眼珠微微动了动唇角已经高兴得弯起“君黎哥你好聪明啊!”

    “我只是回想起夏夫人那时把剑谱给我却又叫你去学猜想着——也许这剑法本意如此她也存了此念的。”

    “……可是夏伯母怎么都不明说呢?害我自己练了那么久。”刺刺囔囔地不无抱怨。

    “或许也是想让我们慢慢悟到吧。”

    刺刺凝凝然又想了半晌忽地又一笑“不过啊两人同用——可现在你学得比我好了不会嫌我拖累了你吧?若我难以接应你的招式那什么相生之效不是就没有了?”

    “不必你来接应我我接应你不就好了?”君黎只正色道“若真的遇上对手以你用招的精准该是先手对敌就不必顾忌太多我总会以相生之式与你相应的。”

    “哎哟你当真了啊!”刺刺听他这般回答鼻尖反而一皱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嘲笑“我说我比不上你我说说而已你还真以为我是那个意思啊?”

    君黎愣了一下。他哪晓得小姑娘一句话里都藏了心思自是不懂取巧了安慰人的。“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他愈发不知怎么自圆其说。

    “哼又装傻我是再也不信你的了!”刺刺却不无赌气地拿起剑来“来啊跟我打一场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厉害!”

    君黎摇头“我不与你打我从来就打不过你还拿了木剑怎么动手?”

    刺刺看着那木剑一时语塞。“……你就是不肯遂我的心意——你定早都算计好了会惹怒我故意带了木剑出来的吧?”说话间忽回想起他方才木剑的招招相应越发觉得他从一开始就狡猾可气面上竟不由自主地发起红来。

    “……不想与你说了。”她忽没来由丢下一句甩手回身就走。

    “刺刺!”君黎已见她面色古怪只怕她真气走了下意识手向她腕上一抓将她一个人儿抓了回来。

    “干什么?”刺刺不虞他的这一抓猛然回头表情还气鼓鼓的可目光这样一对她心反却莫名地跳了一跳。

    “那……”君黎原还想再解释两句却也忽直视到她被那光芒照得这般明亮的脸言辞变得一钝什么话都哑住了。

    那光芒是他身后正散发着最后火焰的落阳。他沉默的注视令这一刹那变得极静静得连他们的呼吸都一瞬间像要停止。他只看到这片天空和她的面孔都红得像在流火那整个城池——除她以外的整个世界——都好像变成了一片灰蓝的虚无。

    他这样握着她的腕第一次知道她的脉搏也会跳得这么快可不知为何他心里竟没感到半丝往日的惶恐反而涌出股难以描摹的欢喜。一股热望从他心底里胡乱狂奔出来仿佛一瞬就要吞噬浸透他这颗沉冷已久的心。

    可是多么不合时宜——在这样的时候脑中竟偏偏清晰浮起了几行字。他一时还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只是记得那黑沉沉的笔迹那压着他让他无法释放自己内心的笔迹。是了是单疾泉那一封信。那一句话。

    “只盼你照看相护之际亦知以礼相守”。这一句话平平无奇的话语像是股冰冷冷的气氛霎时扑灭了所有那些热切。眼前像是暗了一暗一切都模糊下去了就连这傍晚阵阵的微风也都像化作了那沉甸甸的“以礼相守”四个字一阵一阵向他扑来。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太阳都沉落了将这最火热的白天毫不犹豫地交给了那个墨沉沉的夜一如他的心也同样重新落入沉寂。他甚至一刹那就想不起自己适才一瞬间那些纷纷乱乱的念头究竟是要干什么可无论是要干什么都已不复存在——也不该存在的。

    就连握住她手腕的手也是该放开的。他松开五指那腕上青白的指印旋即消退而去才露出那一只青色的、她从不曾褪下的草镯。

    刺刺也缓过神来揉着自己其实并不疼痛的手腕转开了眼睛。

    她不再吵闹他也不再解释。往回走的路上两人都未再说一句话像是都不知道要怎样遗忘那个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又什么都没有解决的短短片刻。君黎默默然将她送回了夏府一个人默默然回了客栈也没吃什么晚饭只回房将单疾泉那一封信翻了出来坐下重新细细读着。

    他读了三遍读到无法再读整颗心都在发颤。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而竟要依靠这一封信?若没有这一封信今日的一切又是如何?

    他将信紧紧捏在手心可竟连责骂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他不知道是否该感到绝望因为他几乎清楚地知道若继续如此下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三月相伴积重难返。是自己还是无法自控地贪恋了她给予的轻快与欢喜而忘了保持距离——那时自欺欺人一切不过三个月却忘了她是那样一团挥也挥不开的热火足以融化一切最最寒冷的冰霜他根本抵敌不住啊!

    “可你是要孤独一个人的——不能够害她不能够害这世上的任何人。”他一遍一遍地对自己重复着这一句话看着镜子里那个头顶道髻、正襟危坐的自己到最后却只觉这人竟面目可憎到无以复加。刺刺如今是不是已经晚了?我是不是已经定要害你伤心?若我是你也定要恨面前之人怎会软弱至此竟宁舍你而择那一根道笄相伴终身——可我也希望亘于你我之间的仅仅是这一根道笄而已啊!弃这一根道笄又有何难?纵与天下人为敌亦有何难?可我却究竟敌不过造化、撼不动上苍就连要反抗都不知从何抗起!

    他想得无法再想忽狠狠将头上的道笄拔下向那镜中摔去。他不知还能怎样真的不知还能怎样。为了这凡心妄念而误人终身甚至要人陪自己横遭劫难吗?那不知埋伏在何处的命中之劫怕不会放过胆敢那样快乐的自己——和那胆敢让自己快乐着的她吧!他真希望自己只是个无名无名小卒小得根本入不了造物的眼却不知自己究竟在哪一世得罪了神祗潜心如此仍未被这冷冷上苍遗忘!

    回到夏府的刺刺今晚也有些沉默这种异于往常的样子自然没逃过陈容容的眼睛只是夏铮难得今日回来一同晚饭她也不便说起直到晚间才往刺刺房里来看她。

    “今日怎么回事君黎惹了你了?”她方进屋便笑问着“怎么一顿饭上提也不提他了。”

    刺刺才有点恍悟“哦不是我心里想着那剑法忘记与你们说了。”她虽然解释着可嘴唇仍不免有些轻微的嘟起。

    陈容容笑道:“还想着剑法——这么说今日有心得了?”

    “唔……”刺刺看了看她。“君黎哥说那剑法是要两人同使——是这样吗?”

    陈容容坐下。“看来你们已知道了。”

    “真是这样……”刺刺说着可表情却并不兴奋反有些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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