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四八 时不我待(五)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葛川虽然运足轻功而逃可身后那劲风却已将他裹挟。那瞬间的极快让葛川竟有种错觉觉得这世上大概没有他追不上的人和追不上之物。他只能回身去接君黎已至的剑招可他并没有想明白那极快正是因为它只有为达目的的那一瞬间。也说不定——若他拼着背上受伤却不回身接剑用这点时间跑得更远一些而君黎越窗的一息用尽那时这场赛跑胜负还在未知。

    如今君黎见他回身便知自己赢了。他为了逼他这一回身用的招式表象却凶。葛川号“青云手”但再是厉害空手怎敢撄那血色锋芒右手一抬要拂君黎腕上可那剑竟是先至。他从未想过在内城中一贯以温文出名的君黎动起手来是这样疾风骤雨般的招式便这一刹那已如一阵真正的疾风卷了过来令他连双目都被凛冽得不得不闭起。

    招式之下竟然是如同朱雀那般的冷劲。他已知自己不是对手还未真正相交便已拱手道:“我输了我输了君黎道长高抬贵手。”

    这也是他知君黎一贯心软好说话这般一说他招式必定会收而自己到底是真认输还是假认输却当然是“看情形而定”。

    他双目还在注意着对手的动作——剑势果然缓了只可惜君黎左手还是抬起来往他胸口一点——在他寻到君黎的破绽之前他便已断绝了他突施任何偷袭暗算的可能。

    葛川颓然而倒。他知晓自己的幽禁生活恐怕又要开始了。

    君黎将他拖回室内其实不过一忽儿功夫可室内情形又已有变。蛊毒发作起来虽是从一处开始可却逐步会侵蚀其他感官——秋葵也曾这般说过。已有人原本仅仅是看不见如今却开始失去听觉愈发恐慌叫喊。他不欲葛川看到众人的情状干脆将他点晕过去重新缚了抛在屋角。回过头来夏夫人的视线似乎一直没有离开自己哪怕是自己去了外面也始终注视着窗外。如今见他回来她面上竟尔露出温婉一笑。

    “君黎过来。”她向他招招手。

    看起来她此刻已更恢复了些平常之态没有再哭只是君黎人一过去她还是牢牢抓了他手便不肯放开。“我听亦丰说过你好多次。”她像是在解释“你在这里我……好高兴。”

    君黎被她拉了到身边只好坐下向夏铮看他也像仍然清醒着。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君黎不知若换作自己发作那么久之后是否还能如此。魔音是幻生蛊的同源那时以此作为精神支撑消解蛊虫侵蚀或在情理之中可面前的夏铮夫妇又是以什么为支撑才维持到此刻?

    “有没有受伤?”陈容容语含关切。

    “没有。”君黎说着话摇摇头。说话是给夏铮听摇头是给陈容容看。

    陈容容像是对旁的一切都已不关心只顾着问他诸般问题:“朱雀一贯对你还好?”“什么时候要回京城吗?”

    ……

    他不知道这个夏夫人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么多却也只能一一回答说着话又作着手势。她越问越远就连一些不相干的往事都要问起。不知不觉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他才发现她眼睛似睁似闭说话时声音也渐弱一惊摇她:“夏夫人?”

    忽然又才一觉:周围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任何声息了。

    他猛地站起。现在是午时——可所有人都已不再发出声音。他们的呼吸还在可感观却都已消失殆尽无法看无法听无法说无法闻也无法感。大概只能想只能用那充满恐惧的内心想象着自己要如何死去要想足两个时辰才会在绝望中离开此世。

    “沈凤鸣你还不回来……”他忍不住喃喃说了一句回过头去看夏铮夫妇。陈容容口舌还在动着要一直努力着才能发出声来就连眼睛都不得努力睁着才没有完全合拢想必感观神智也已到极限渐渐都要淡去。

    “夏大人夫人你们……你们再稍坚持一下定会没事……”他此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话与其是叫他们坚持不如说是叫自己坚持。若这一室尽默他怕自己也会忍不得那般残冷可怕要失了心了。

    陈容容只是用尽力气攥了他手用最后的视线看着他轻轻喃喃:“君道……今日见到你……好高兴……”

    她已不止一次对他说见到他的高兴。君黎未曾明白“君道”指的是何意料想她已陷入幻觉话语不可以常理解释。忽然一阵急雨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滚至门外骤停那马长嘶一声君黎心中一震回身一个汉子已经闯了进来。

    君黎认得他正是昨日的樵夫一起身下意识伸手往剑柄上一按却见这人往室内扫视一眼只与君黎短暂对视了视便已经向那离己最近之人伸出了手去。君黎剑已待出鞘可看见他动作却又将剑柄慢慢推回。

    他识得那动作。他曾大睁着眼睛看摩失这样解过自己的蛊见他如此便知沈凤鸣未叫自己失望虽还未见他人但此刻也不敢出言相问分这人的心只警惕盯着他一动不动。

    关默的动作却快一忽儿已解了一人。不知是否蛊毒发作已久此人早是精疲力竭纵然蛊解也昏睡不动。君黎忙到跟前仔细看他。那脸上异象已除看来应只是无力起身。他伸出双指向那人颈上探查血脉。

    也只有这动作让关默侧目看了他一眼。良久君黎才确定已无恙松了口气去看下一个。

    查人比解毒慢得多他一个个跟着查至一半已见关默将十二个人都看过结手便待要走君黎忙站起道:“先留步!”

    关默停步瞥了他一眼。

    “沈凤鸣呢?”君黎道。

    关默听闻这名字皱了一皱眉。“沈凤鸣”——他原不知他名字可“黑竹双杀”的名头他还听过。他张口可也只是唇动。关代语不在身边只令他全然不习惯不论是要回答君黎还是要问他什么都是无计可施。

    唇动了一半他已经闭了口放弃干脆到边上坐下了。料想就算沈凤鸣过来也必要将此间人尽数查过自己倒不如在这里等了。君黎倒读出了他少许口形:“你说他在后面?”

    关默点头指指他意思是问你又是谁?

    “君黎是沈凤鸣的朋友。”君黎未知如今该用怎样立场相待只能稍一作揖继续低头去看察得十二人都是脱险无误回头看看天时堪堪未时——算是比最后的时限还早了一个多时辰。

    可十二个人也都是沉睡之相了与那蛊虫相斗了快要一天一夜岂有不累就算是方才还强撑的夏铮夫妇毒之一解反而入眠。君黎暂还不敢将人分开一个一个都扶着靠着了那壁厢关默目光却看着角落里的葛川。他并不识葛川见他被缚昏迷心中若有所思抬目又看了君黎一眼转开只作不知。

    一切只待沈凤鸣将自己的爱侄好端端还来再说。

    沈凤鸣足过了三刻钟才赶到君黎与关默闻声迎出。他见两人在此相安无事也放下心来将马上那个昏睡的小孩一抱交给关默下了马来。

    关默见侄子昏睡面色大惊待到细察了神色才平了些便动唇道:“快给他解毒!”

    “先别急。”沈凤鸣道“总得让我看看你办事牢不牢靠。”

    君黎也在一边不语由他也去察了一遍沈凤鸣才回过头来道:“那好解蛊是可以不过关先生手段高强恕我不敢轻忽咱们先把此间话说明白了我再动手。”

    “你……”关默咬牙。沈凤鸣在衢州寻见他时叫他“阁下”如今叫他“关先生”显然自己的家姓是关代语告诉他的了。他料想代语年幼胆怯必定受了他许多恐吓吐露了许多不该吐露之事而如今见他犹要拖延时间如何不怒。偏生自己是真的没法说话只能吞了声指指自己嘴意示若不救了关代语没法把话“说明白”。

    “也不用你说什么只不过……要你发一个毒誓不会再对这里的人下手。”沈凤鸣道“我来说你若同意只要点点头便行。”

    关默对他怒目而视却也只能点点头。

    沈凤鸣便道:“好你关默若再对此间我、君黎还有夏家庄这十二人滥下杀手若再听信小人、滥伤无辜那你和关代语都必受厉蛊蚀体之苦痛不欲生而死。你可同意?”

    他语出狠毒更连关代语都牵连在内却是看定了关默若不点头没有第二条路。

    果然关默只能答应。沈凤鸣才算满意了伸手去关代语唇边虚抚了数下眨眼之间蛊虫已褪两个白色的小尸体被沈凤鸣在关默眼前晃了一晃随手散去。

    关默抱了孩子脸上尽是怜爱。除蛊虽快却痛关代语尽管因药入眠可那毕竟不是麻药即便未醒他想必还是感觉到了眼角边竟痛滴了泪下来。若非那一句毒誓仍然在耳关默实恨不能立时出手将沈凤鸣碎尸万段。

    沈凤鸣已不理睬他回头向君黎道:“我们叫些人帮忙送他们回屋去躺下休息吧。都耽在这里总不是个事儿。”

    君黎答应了。一时一边忙着一边听沈凤鸣大致说了如何以关代语要挟关默前来的始末待到安顿停当竟见有几人先自要醒君黎犹豫了下还是抽身避出外面由得沈凤鸣去对话。

    此番出了门他才忽然有点虚脱之感竟然在墙边倚靠良久才算“活”了过来。如此——你们这一帮子人总也没有理由怀疑沈凤鸣了吧?他想着慢慢往自己住处行去可脑中却又萦绕不去陈容容的表情就像那是一切都放空沉下后唯一浮上难以释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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