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瑟在璎珞的搀扶下站起身头上凤冠沉重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璎珞见了小声问：“表小姐您要不要紧？”
景瑟站定缓了缓神“还好你们先在撷芳殿候着我去去就来。”
和亲公主出嫁前去给皇帝跪地谢恩这一套礼节必不可少。
璎珞点点头“表小姐万事当心。”
景瑟走下高阶随着传话的女官一路来到新帝所在的建章宫。
新帝顾子瞻坐在龙椅上头顶沉重的冕旒在他玉雪粉嫩的小脸上垂下阴影坠得他的脑袋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要掉下来一般。
顾子瞻身后自承尘垂下一片华光璀璨的珠帘。
珠帘后坐着太皇太后东璃的长乐公主。
龙椅下首设有一张宽大华丽的紫金椅紫金椅上坐着的玄色金线蟒袍男子正是摄政王顾禾无疑。
见到景瑟前来顾禾挑了挑眉嘴角含笑却有些意味不明。
景瑟上前收回视线正欲下跪行礼太皇太后的声音就从珠帘后传了出来。
“瑟丫头今日是新娘便免了跪拜礼了。”
景瑟侧身一福“多谢太皇太后恩典。”
顾子瞻一脸好奇地眨巴着眼睛上下打量景瑟小嘴巴一直嘟着他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要说什么反倒觉得头顶垂下的流苏颇为有趣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就去抓。
景瑟稍微转过脑袋正对上顾禾投过来的目光那样的深邃难懂的眼神就好像藏着凶兽毒物的一望无际深渊让她摸不着边际也找不出任何破绽来。
她在看顾禾顾禾也在看她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激起无形火花不断碰撞炸裂。
收回眼景瑟对着竹帘后的人道：“臣女即将远嫁去往东璃和亲今后恐难再回西秦还望太皇太后能保重凤体望皇上健康成长早日接管大权。”
顿了顿又问：“不知太皇太后可有什么话想让臣女带回东璃的？”
景瑟想着太皇太后毕竟是东璃和亲过来的公主几十年没能回去她不可能不思乡罢？
珠帘后太皇太后一双浑浊的眼眸内聚了水雾久久未语苍老的手指有些颤抖。
景瑟隐约感觉到了些许悲伤气氛她不再多言安静候着。
顾禾把玩着手里的青花盏只字不言小皇帝顾子瞻还在抓着脑袋上的流苏玩得不亦乐乎。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大殿内气氛即将冻结的时候太皇太后终于发话了她道：“哀家没什么要你捎回去的这一路上虽有东璃迎亲队伍及宁王本人亲护但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到了东璃就让人捎信回来好让我们得个安心晓得你的安危。”
景瑟颔首“臣女谨遵太皇太后懿旨。”
出了建章宫百官分列龙尾道两侧伏跪在地送公主出嫁。
景瑟大红长裙迤逦自龙尾道上拖出长长的凤尾形状来。
顾禾牵着小皇帝的手行走在另外一边几乎与景瑟同步走下龙尾道。
有顾禾在旁边景瑟心里总是忐忑不安总担心他又设了什么杀局等在前头。
然而让景瑟意外的是顾禾自建章宫出来直到把她送上东璃的花轿之前都未曾同她说过一句话。
越是安静就越让人觉得诡异。
挑开凤冠前的珠帘坐在花轿内的景瑟看向外头面含笑意的顾禾“摄政王往日里话很多怎么到了我出嫁这一日你反而什么都不说了？”
顾禾淡淡一笑挑眉“有一种感应叫彼此心照不宣本王想说什么想来清平公主都能猜中你既知我会说什么那我何须再浪费口舌？”
说完他弯下身子对着顾子瞻道：“皇上与公主说再见。”
顾子瞻茫然地眨眨眼。
顾禾索性拉着他的小手朝着景瑟所在的花轿方向不断摇摆。
景瑟看着顾子瞻的眉目忽然就想到了苏寻她抬眸问顾禾“你准备何时处死皇上的娘亲？”
顾禾道：“待新皇登基大典之日便是他生母命尽之时。”
闭了闭眼景瑟心中有些堵她道：“能否答应我让她死得痛快些不要折磨她？”
“好。”顾禾点点头。
景瑟慢慢放下帘子来心中很不是滋味。
“立子杀母”这种事在西秦历史上不是没有但真正轮到自己亲人头上来景瑟并未觉得顾子瞻能当上皇帝有什么值得欣喜的她只是无奈于苏寻的身不由己无奈于自己不能救她。
救一个苏寻整个晋国公府都将被搭进去陪着她一起死。
得不偿失！
收了感慨景瑟吩咐花轿启程。
东璃迎亲队伍人数众多排场极大且这场婚礼是踩在先帝大丧之期上办的自然而然就引起了全金陵城百姓的注意百姓们早就准备好夹道欢送清平公主出嫁因此今日的大街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最惹人注意的除了景瑟这顶珠玉镶嵌雕工绝伦的华美花轿之外就是宁王的容貌了。
宁王来西秦的这段时日金陵城所有人都听说他常年覆一张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
可实际上连宁王戴面具时的样子百姓们都极少得见。
故而现下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大红喜袍身姿卓绝的梵沉成为了焦点。
尹相思坐在紧跟着花轿后面的马车内透过车帘缝隙往外看了一眼低声朝外面问“一切都布置好了吗？”
护卫同样低声答：“回郡主都布置好了老爷子亲自出马您就放心罢没有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抢亲。”
尹相思点点头“那就好。”
同时心中腹诽她这位大嫂可真是难娶娶她一个各方觊觎还得让她亲爹去布置谋划。
慵懒地靠回后壁尹相思咕哝道：“义兄啊义兄若是这一次还不能把那个女人娶到手我也就没辙了。”
迎亲队伍出城门的时候外面又传来护卫的声音“郡主梵二爷、薄大都督和贤王几个都在城墙上您要不要下去一见？”
尹相思眉梢微扬“梵二爷也来了？”
护卫颔首“是。”
“不见！”尹相思翻了个身直接阖眸躺下“本郡主要睡觉了一会儿若非紧急情况禁止打扰我。”
同一时刻花轿外的璎珞眼尖也看见了城墙上的几人对着里头小声道：“表小姐梵二爷、薄大都督和贤王殿下他们正在城墙上目送着咱们离开呢！”
景瑟“哦”了一声“我今日是新娘多有不便就不下去见他们了随他们的意。”
西秦到东璃山高水长怎么也得半个多月的时间因此出了城门以后花轿就换成了喜红色的华丽马车。
除了这辆马车之外后面跟着的数十辆马车里全是西秦给她的嫁妆。
自始至终景瑟都没去看这场踩在先帝大丧之期上的大婚有多轰动全城嫁妆有多殷实丰厚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头默念自己终于要成为梵沉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从前世到今生他跨越了一个轮回亲自逆天改写他与她的鸳鸯谱。
这一场全国渲染及祝福的盛大婚礼是他留给她的永生难忘也是给天下百姓的永生难忘。
出了城门百姓的喧闹声就越来越远景瑟也乐得清静轻轻闭上眼睛浅眠。
马车一路往东完全脱离了百姓们的视线以后梵沉才刻意放慢速度等着马车上前来。
景瑟在迷迷糊糊间嗅到了外面的芝兰清香气息她慢慢睁开眼挑帘都不用直接笑道：“为了今日你筹备多久？”
梵沉挥手屏退了跟在马车周围的璎珞、晴儿和苗儿三人以及顾禾安排的宫女嬷嬷唇角满是笑意“从前世筹备到今生你说有多久？”
景瑟噎住那还真是有够久的。
“有把握顺利回东璃吗？”景瑟又问“我总觉得顾禾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我甚至怀疑他已经对你的身份起疑了。”
“那也没用。”梵沉道：“他只能怀疑却不可能查出来。”
景瑟忽然暗笑大概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了梵沉新娘子的缘故她自从上了马车以后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担心这担心那如今听到他自信满满的笃定声音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是啊她嫁的人是梵沉能妙计毁了火螭卫老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炸毁先帝梓宫再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先帝骨灰盗出来喂狗的梵沉。
只要他想就没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自己的那些担心确实是有些多余了。
*
城墙上顾北羽几人还在远眺虽然东璃的迎亲队伍已经走远甚至连模糊影子都消失了几人也不曾收回视线。
梵越双眼乌青显然是昨夜没睡好他一双黑眸死死盯着迎亲队伍离开的方向冷声问薄卿欢“告诉我那个宁王他……到底是谁？”
薄卿欢挑挑眉笑道：“宁王啊不就是在本座大婚之日抢了本座女人的卑鄙小人么？”
顾北羽忍俊不禁看向梵越“人都已经出嫁了二爷何必再纠结于此？”
话虽如此说可实际上顾北羽心中的痛楚并不比梵越少多少。
梵越是因为心痛景瑟抛弃了自己的兄长以及小包子而顾北羽却是因为今后再看不见那个女人哪怕是她生气、她蹙眉的样子他都再也见不到了。
也是直到这一刻顾北羽才发现自己其实早就深深爱上了那个淡薄寡情的女人并非是因为她像极了夏慕而是因为她是景瑟。
不同于夏慕的冷血刚硬她坚强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柔软的、温热的心是可以被触动的。
只不过曾经触动过她的那个人是梵沉而不是自己。
今日她在宫门外上花轿的那一幕他得见了她的唇角有着前所未有的幸福笑意。
若非心甘情愿她怎可能露出那种表情？
因此在目送着景瑟上花轿的那一刻顾北羽便知她嫁给了自己一直想最嫁的人梵沉。
宁王就是梵沉。
窥破了天机的顾北羽并未觉得有多意外反而满心钦佩。
他承认自己的确是喜欢景瑟却完全做不到梵沉那样的惊天动地为了娶她他不惜置之死地而后生卷土重来布下天罗地网最终将她圈至自己的情网中桎梏住不放松分毫。
想到这里顾北羽心头的酸涩蓦地释然了些。
梵沉宁负天下人也绝不会负她自己却因为天定顾姓而受太多束缚就算真得到了她也不一定能给她想要的幸福。
那就这样罢把她藏在心底比得到她却不能给她幸福要让他安心得多。
梵越看了一眼顾北羽“那个女人走了你就不心痛？”
顾北羽喜欢景瑟这件事梵越是后来才知道的但一直没在顾北羽跟前挑破而已今日见他面色平淡仿若没事儿人一般梵越不免起疑扫了一眼薄卿欢又看向顾北羽“你们两个是否有事瞒着我？”
薄卿欢毫不在意洒然一笑“本座瞒着你的事儿多了去了二爷有本事就自己去查你这样瞪着本座本座会想太多的。”
瞅他一眼梵越的目光落在顾北羽的双眸上。
这种近乎逼视的眼神让顾北羽颇为受不了他赶紧偏转开头“二爷你可是马上就要被封世子的人了别跟个小孩子似的。”
梵越声音暗沉“我不过就是想知道宁王……究竟是不是我家老大而已。”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薄卿欢纤薄莹润的嘴角勾起冷绝笑意“左右他都已经是东璃的人了与你何干与楚王府何干又与西秦何干？”
梵越心神一震激动之下抓紧了薄卿欢的胳膊“这么说来宁王他……他就是……”
薄卿欢的目光在梵越身后不远处定了一定适时开口截断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你说得不错宁王就是个专抢女人的卑鄙无耻之人。”
梵越怔怔看着薄卿欢的反应自他琥珀色的眼瞳内看到了后面那抹越来越近的身影他呼吸顿了顿顷刻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附和着薄卿欢切齿道：“对这个小人！那日要不是因为他爷早就抢亲成功了。”
薄卿欢皱皱眉一把甩开梵越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嫌恶道：“滚！”
“你们三个还不打算回去？”
缓缓拾阶而上的不是旁人正是摄政王顾禾。
顾北羽和梵越都转过身来象征性地行了一礼唯有薄卿欢岿然不动依旧负手立在原地琥珀色丹凤眼定在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禾上前与薄卿欢并肩而站。
顾北羽眸光微动“摄政王既没什么事那我便告退了。”
顾北羽转身要走梵越也不愿再多逗留客套了一两句就随着顾北羽一道离开。
两人的马儿均拴在下面。
翻身上马以后梵越挑挑眉“去楚王府如何？爷请你喝酒。”
顾北羽微笑“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刚好我能去看看那个小不点。”
两人商榷完顷刻打马朝着楚王府方向飞奔而去。
城墙上顾禾与薄卿欢站了许久两人都不曾吭声最终还是顾禾先沉不住气开口“关于先帝梓宫爆炸之事大都督似乎还欠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
薄卿欢低笑“还有什么能比先帝灵驾被清平公主生辰冲撞更具说服力的？”
顾禾轻轻挽唇“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大都督是最明白的人我希望今后我们能合作愉快而不是……成为死敌。”
薄卿欢“唰”一声自腰间抽出绣春刀莹白指尖在刀刃上刮了两下漫不经心地道：“锦衣卫向来只服从皇帝的命令若是哪天摄政王能取皇帝而代之本座必会不遗余力地与你合作。”
顾禾面色微微一变正待开口就见薄卿欢抬起头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绣春刀架在他脖子上挑唇笑“可现在本座有权利决定要不要与你合作。”
被薄卿欢拿刀架在脖子上顾禾面上情绪淡淡仿佛根本不担心薄卿欢只要手腕一翻他就能人头落地。
“大都督的心头之人因前太子顾乾而死你就没想过要报仇么？”
薄卿欢眼眸一眯。
顾禾食指与中指夹住薄卿欢的刀刃慢慢挪开语气依然很淡“本王自认为会是大都督最好的合作伙伴。”
薄卿欢冷嘲“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收了绣春刀薄卿欢头也不回地走下城墙骑上马以后直接飞奔回五军都督府。
顾禾立在原地看着城外漫山遍野的锦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宁王梵沉本王等你归来一较高下！
*
彻底出了金陵城迎亲队伍跨上官道。
虽是仲秋但坐在马车里仍旧让人觉得闷热景瑟扣了扣马车侧壁对外轻唤“梵沉你还在不在？”
“嗯？”外面马上传来他的声音。
“我……我能不能挑开帘子看看？”景瑟咬着下唇“里面实在是太闷太无趣了。”
“好。”梵沉点头。
景瑟顿时如蒙大赦伸出修长的手就挑开车窗锦帘。
当看到外面骑在马背上的梵沉时她不由得张大嘴巴。
这是景瑟第一次见到梵沉穿正红色。
像是揽尽了世间最瑰丽最深浓的红层层铺叠在他玉雪般的肌肤上唇上天然殷色成了点睛之笔如磁石般深深吸引着景瑟的目光。
从来都知他的容颜世间独一无二但这一刻还是被惊艳震撼到了。
梵沉含笑看着她。
景瑟穿嫁衣的样子数日前他就见过一次但唯有今日最得他心意。
千般玉雪芙蓉样万种妖娆锁明秋。
那灿烂夺目的鲜红色穿在她身上便如同徐徐绽放开来的盛世西番莲美到惊人心魄。
仅是随意看了一眼梵沉喉结就上下滑了滑脑海里想起中秋那一夜她在树上的狂热和炽烈药物将她属于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全部激发出来也让他看见了完全不一样的她。
想到此梵沉呼吸陡然灼热起来浑身紧绷再看向她的眸光添了几许不易察觉的欲火。
景瑟原本怀着无比美好的心情在欣赏他的美貌谁料被他这么一盯她马上察觉到了不对劲水眸中全是警惕出言喝道：“你做什么？”
梵沉勾唇一笑“从西秦到东璃少不得要半个多月的时间你舍得让我天天在外面骑马颠簸？”
景瑟看了一眼前后两方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瞪着他“哪有新郎官与新娘同坐马车的道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道理？”梵沉道：“我娶你本就是没有道理的与你同坐马车就更没有道理了既然都没道理那我何不把它们都变成道理？”
景瑟两眼犯晕“你这是什么逻辑？”
梵沉伸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亭子道：“一会儿就到五里亭了用过茶点之后我便上来陪你。”
景瑟一听到“我上来陪你”这几个字顿时心头一抖身子往里缩了缩。这个人打的什么主意她再清楚不过了可现在是赶往东璃途中他就不能正经安分些？
“不行！”景瑟马上出言拒绝“你这样会让人笑话我的。”
梵沉好笑“你何时懂得害羞了？那天晚上在大榕树上么？”
又来了！
景瑟双颊烧得绯红心中暗恼不已“你就只知道用那天的事来威胁我我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他淡淡道：“等有机会我帮你回忆回忆。”
景瑟：“……”
*
到五里亭的时候整支迎亲队伍都停了下来坐在一旁歇息喝茶。
景瑟作为新娘是不可轻易下马车的因此所有的吃食和茶汤全都是璎珞她们几个送过来。
梵沉翻身跳下马接过璎珞手里的茶点道：“给我就是了。”
璎珞愕然“可……宁王殿下公主她今日是新娘您不能……”
“无妨。”梵沉直接无视呆愣住的璎珞端着茶点掀开锦帘就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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