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石家庄市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隔离病房区。
这些人想要干什么?
在那几个穿着隔离服、端着一看就知道必须被称作枪的东西闯进这里之前和这里其他还有精神坐着或者站着的患者一样庄渝正在无所事事地思考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整个隔离区的气氛相当压抑尽管偶尔还是能够听到认识的人互相之间的鼓励但这并没能起多大作用。那些人大部分都是今天才过来的而或许下午就会被送出去——作为病危患者或者尸体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这种新的瘟疫很奇怪有的人上午发了低烧但下午就死去了;而有的人送进来的时候已经严重昏迷却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但是大家终归是要死的。治疗的药物仅仅能够勉强延缓个一两天或者更糟一两个小时而已。医生和护士没有说过任何事情但大家都猜到了到现在为止这种病没有治疗手段。
在这种情况下人的情绪怎么可能积极的起来?想到这里庄渝就感觉有点儿难受。死亡来得太突然又太频繁让她这个年轻的女孩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继续面对这些了。还好自己在最后的日子里还是能感受到一点儿温暖。想到不断来探望自己的王玉琳庄渝笑了笑用手撑着床想要让虚弱的身体站起来。今天还没有晒太阳呢。
然后那群家伙就出现了手上拿着危险的东西穿着绝对能够保证他们不被感染的衣服如同幽灵一样突然就冒了出来。当他们出现的时候隔离室里的病人并没有太多意识到状况的——甚至还有很多人认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他们用一梭子子弹和被入侵了的安全系统打开的门让所有人认清了现实。他们的命令很简单用着生硬的中文:“出去。”
所有人都被搞懵了。出去?出去做些什么?他们是病人理应在这里等……等死?不没人想等死。至少在死的时候也希望自己的亲人在身边……
当思考运行到了这一步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按捺不住了。他们想回家想要回到亲人和朋友中间去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当中去不想要在这个冷冰冰的、被所有人当作瘟神的医院等死。而且这不是他们的错——你看是有一群人用枪逼我们出来的。我们是迫不得已的我们也是受害者我们没有责任对吧?
思想蔓延的速度比任何微生物都要快。虽然行动上有些磨磨蹭蹭的但很多人的脸上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喜悦的表情。那四个不知道怎么闯进来的陌生人并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就是在那里站立着如同四名目送他们离去的死神一样。
这个场景让庄渝的心中猛地一颤。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王玉琳的那张脸随后浮现在脑海中的则是……她因为感染了这种传染病而奄奄一息的身影。
然后她猛地就从想要从这个地方离开的思想中脱离了出来。鬼使神差一样的她做出了一个自己都没能想到的行为:冲到了隔离室的门口在所有人面前坚决地举起了双臂:“等等我们不能离开!大家想一想我们怎么可以让我们的亲人和朋友变得和我们一样?我们必须待在这里!至少就算我们死了也不会把他们害死!”
努力把这句话吼了出来庄渝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就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到了昨天她的体温已经达到了三十八摄氏度连站起来都已经很是困难了用如此的力量吼出如此的声音已经是相当恐怖的消耗了。她希望自己的这番行动可以让人们认识到情况可是一句同样虚弱的声音却让她的努力全部白费了:“……不可能的吧国家肯定会……把这种病治好的。我们只是想回家……”
这个想法立刻引起了一片响应与附和:“对对国家不会放弃我们的……”“中国那么多医疗专家呢这种小病轻轻松松就能治好了之所以死了那么多人肯定是因为石家庄的医生水平太差了……”
“……诸位?你们不会真的这样想吧?”惊讶中带着愤怒庄渝感到自己的牙齿在不停颤抖“怎么能把对国家的信任当做借口呢?你们这是在做错事!你们……太自私了!”
实在是气愤不过强硬地挣扎着她扶住墙壁:“你们难道没有爱的人在这座城市里面吗?你们难道打算给他们带去灾祸和疾病吗?你们……”
当然庄渝没能把自己的想法表达清楚。在她的胸膛被子弹撕裂开的时候她依然大睁着那双明亮的眸子尽管它们很快就失去了光辉。直到死的时候她依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不会懂得那么浅显的道理。可是迎来死亡的那一刻她忽然感觉摸到了一丝头绪:这段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这些人们大部分都是年轻人。通过这几天的经历他们清楚地见识到了死亡的恐惧却完全没有拥有与之相匹配的、由人生经验所堆砌起的勇气而且事情让他们的自私有了充分的借口。
爱的力量并不是万能的。没有了品德的奠基它只会变成……令人恐惧的毒药。
只可惜庄渝那年轻的人生已经结束了。在她依旧温热的尸体旁边人们一个个在背对着枪口的情况下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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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骚乱事件发生时间相仿石家庄市某高速路口临时哨卡。
“你们是……无国界医生的人是吧?”用手中的终端核对着信息肩上背着一支步枪的士兵仔细看了看这些人然后皱了皱眉头“……这里面的大部分人看上去也不像是医生啊?凶神恶煞的倒更像是当兵的。倒是你还有个医生的样子……似乎有点儿眼熟。”
被这句话一下子揪住了心华永盛下意识地抓紧了屁股下面的座位。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坐在身旁副驾驶座位上的吉姆他挤出一张僵硬的笑脸:“这些前辈长时间在战乱地带执行人道主义救援任务所以体格自然要壮实一些。我有一个远房表哥就是在这里当医生的他在人民医院您见过他吗?”
“人民医院……?哦我想起来了人民医院那个通缉犯和你长得挺像的原来你们两个是表兄弟?”目光当中怀疑的成分更多了卫兵仔细打量了他半天“嗯……算了通缉画像我也看到过至少那个人还是有鼻子的而且脸上也没有这么大的疤……稍微等等程序上有些事情要走完。”
华永盛此时感觉到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刚才要将“人民医院”这个字眼自己爆出来。那不是找着让人怀疑呢吗?还好被砍下来的鼻子和脸上的巨大伤疤成功没有让对方进一步怀疑下去否则……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鼻子与脸皮这是吉姆他们要求华永盛用来当做投名状的东西。他们的借口是必须判断他有没有足够的勇气来与自己一起完成任务但在华永盛看来这些人只是单纯地想要羞辱他虐待他而已因为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等着他的只有死亡。他清楚地记得用到亲手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慢慢割去的感觉而这份感觉现在已经转换成了胸中燃烧不尽的怒火与愤恨。那个已经在他心中重复了很多遍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
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在经历了艰苦的爱情长跑、漫长的职场生涯终于即将迎来了让这一切的一切都有所偿还的时候……为什么会是我!?这一点儿也不公平!
或许割掉自己的鼻子和脸皮真的是投名状献给恶魔的投名状。在那个度秒如年的痛苦的过程中在血从嘴唇划过去一滴滴地滴下直到最终看到手里拿着的曾经属于自己而现在又必须割离的东西发出腐臭的味道让人恶心得想吐的时候华永盛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地取回“理智”。他是个高学历的医生是一名人才他……能做很多事情。
为了向命运复仇。向所有人复仇。已经无所谓了——既然自己已经被毁掉了那么多拽几个人一起下地狱多好?而且石家庄已经在地狱边缘了。现在只需要自己推一把就好。
“……把笑容止住。你那副表情谁都会认为可疑的。”身旁传来了淡淡的英语。猛地一惊醒把嘴角的弧度抹去华永盛让那个计划慢慢沉在心底里面开始故作轻松地有节奏地敲着车窗。他能够知道带着这对武装人员的主要两个人一个是坐在自己身旁的吉姆另一个就是后面异色双瞳的加斯克尔。他们的任务似乎是夺取此次瘟疫的零号病人而伪装成“无国界医生”组织的人进入石家庄市则是华永盛出的主意并用尽了所有的人际关系而实施的——为了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进入石家庄人民医院那个专家组抛弃了安全性最高的p4实验室也要待着的地方。
这是你这坨像屎一样的人生里面唯一要做的一件大事华永盛。你必须要办到。
“你刚刚和那个军人说了什么?”这次说话的是加斯克尔那个帅哥伴随着顶在自己脑袋上的冰冷感——后者让华永盛的神经哆嗦了一下“为什么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让我们通过?如果出了任何问题我会让你看到自己的脑浆!”
“他们说是程序上出了一些问题我不知道。”相当配合地这么回答华永盛用唾液润了润已经发干的嗓子“我真的不知道就算你枪毙了我我也不知道。请先把手枪收好等会儿应该会有……全面的检查。”
“不需要你来提醒我们自然知道要怎么应付检查。”
但愿如此。感受着后脑勺上的触感与死亡的威胁一起渐渐离去华永盛慢慢地松出一口气。接下来就只能等着了……等着那个哨卡的士兵正常走完程序等着另外这两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军人用他们丰富的经验躲过审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最开始的十几分钟还算稳妥而平淡但等到第二十五分钟的时候华永盛终于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了:作为石家庄市内现在急需的医疗力量被这样晾在这边实在是太异常了尤其是刚刚他还看到了一辆没有任何特殊标识——军方警方或者医疗方——的车辆顺利通过了哨卡。行动主导的两个人也察觉到了不妥。在两个人互相递了一个眼色之后熟悉的东西又贴到了华永盛的后脑勺上:“去问问怎么回事。如果有问题我立刻射杀你。不要成为我枪法好的证明。”
“……我努力。”
推开门走下车华永盛首先做的事情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很快就找到了刚刚接待这些人的士兵:“同志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进城?”
“抱歉现在石家庄市区发生了一些小的骚乱。为了保证诸位的人身安全我们必须在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能将几位放进来。”
不会演戏的家伙。虽然语气上相当客气可是他的神态早就把一切都出卖了。心里有些慌张华永盛多问了一句:“还要等多长时间呢?说实话同志每耽误一分钟就可能多一条生命逝去。而且刚刚有一辆车进入市区了吧?”
“那是我们部队领导的车辆上面坐的可是指挥军官。”挥了挥手士兵脸上终于出现了不耐烦的表情“先回去等着吧。办好了我会告诉你的。……这里是戊已一切正常。什么……!?真的出现骚乱了?……好了你赶快回去现在我要说的话是军事机密!”
“我明白了。”点点头有些灰溜溜地回到车上华永盛向另外两个人转述了所有的对话。这时候他看到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随后一把刀被扔到了他的手里面:“b计划黄皮猴子。去把那个士兵杀了。我们会立刻行动的。”
……华永盛当然没有拒绝的权利。又一次被赶下车他一步一步地沿着原路返回那里。……终于到了这种时候了他终于要杀人了。
“干什么?我跟你说了让你等着!”面前他要杀害的对象那张不耐烦的脸在华永盛眼中居然开始显得……有点儿可爱“听不懂人话吗?你……”
“噗”。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血顺着伤口喷成了柱状溅了华永盛一身。这把刀似乎是经过特殊制造的以至于连防刺服都能够轻松地刺穿。华永盛相信自己身后的两个人早就目睹了这一切因为后面的爆炸和骚乱声是如此的明显。啊怪不得大客车上那些他们雇佣的人都是一些为了钱亡命的小流氓……重要的是数量一开始就是拿来制造骚乱当肉盾的为的就是万一的话可以轻松混过去是吗?
已经在这个哨卡堵了相当长的时间的想要出逃的石家庄民众们将骚乱呈几何倍数地扩大化了。华永盛的左右两只胳膊很快就被架住了还是那个熟悉的英语的声音:“跟我们走我们扔掉了所有有卫星信号的东西所以需要你来指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华永盛忽然仰天长笑了起来。他笑得如此放荡以至于和他身上的血迹结合起来就连吉姆和加斯克尔两个身经百战的雇佣兵都不禁打了个寒战:“你在笑什么?闭嘴!”
“我在笑的是为什么我活了这么长时间才尝试了一次杀人这么有乐趣的事情呢?”
说着这句话华永盛瞳孔里的最后一丝光明彻底消失了。现在他的眼睛和刚刚在石家庄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的隔离病房里死去的庄渝居然几乎一模一样的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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