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她已经走了。我带你出去远远地看她一眼好不好?”玹华温和地建议。
以往玹华也这样说过许多次但璟华总是摇头拒绝。他不敢看她他怕自己看一眼就心猿意马就会再也克制不住离开这里回到她的身边去。
玹华叹了口气刚想松手却觉得手上一紧。
璟华抬起头憔悴的眸中浸透了血丝羽睫轻颤了数下后终于极缓极缓地点了头。
他又瘦了许多。脸上的轮廓如刀削般分明眉眼唇齿俊美如昔却苍白如玉几缕墨发轻轻垂下为他的冷硬稍作柔化。
他看上去就像一副遗世独立的山水画哪怕是跌宕的风骨灵秀的气韵却因为只有黑白两色而显得单薄整个调子落尽悲凉。
“看一眼。”他沙哑地命令道。
阿沫已经走得远了玹华赶紧将璟华推到院子门口让他能追着那个红色的小点。
今天她穿了一条红裙子。
她有很多条裙子胭脂红的湖水蓝的秋香绿的落日黄的……她喜欢各种缤纷的颜色她喜欢不一样的东西。
可是她每天都往这里跑候在他的小屋子前重复着同样的事。
她今天穿了红的昨天黄前天蓝。
他从来不敢去看她却总是会忍不住想要知道关于她的一切。沅姐姐便在她走了之后仔细跟他描绘她穿的衣服梳的头发中午在这里用膳时吃了些什么。
他听得很仔细听这些的时候唇边总是挂了笑意。但他从不肯主动去问。大哥有时候逗他说你将这碗饭吃完我就告诉你阿沫姑娘今天如何如何他就立刻紧紧闭上嘴像是受了侮辱似的回房去关起门来不说一句话。
璟华眯了眼用力地去看那一抹鲜亮的红色。
那是他的沫沫他思念至深的爱人。
九个月了他没有见到她哪怕只是她的一片衣角他有无数个难眠的夜晚就靠沅姐姐描述的那些衣服和发式在脑中拼凑她的样子然后挨到天亮。
天亮后她就又要来了。
那个红点越来越小就快要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玹华俯下身道:“进去吧外面风大。”
璟华摇头他早已忘了方才说过只看一眼的。从出来到现在他连眼都不敢眨一下怕浪费任何一个瞬息总想贪婪地多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直到她完全消失。
可就当那个小红点要消失的时候她竟突然转过身来!
那么毫无预兆的回过来!直直地望着他!
璟华脸色巨变!
她明亮的目光穿过幽长小径一下射到他的身上!灼热而滚烫把他费尽力气遮掩的软弱和羞耻统统拆穿!
他顿然惊惶无措!三军阵前指挥若定的人此刻却只想着要逃跑!他甚至狼狈地抬起手想挡住自己。
“快回去!大哥快……快带我走!”他嘶哑地喊慌得手脚发颤。
他等不及玹华来推他已经急急忙忙自己动手去转那个轮毂他越是着急越是使不出力手虚浮地在轮毂上滑了几下轮椅却纹丝不动。
“快!带我走!”他通红着眼眸绝望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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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在小径的尽头。
刚才她终于看到了他她朝思暮想的璟华。
他坐在轮椅上玹华大哥推着他。他瘦了很多白色的衫子被风吹得鼓鼓荡荡弱不胜衣。
可他还是很好看好看到她心底发酸。
璟华知道我有多想你么?
到底是你做错了什么还是我做错了什么要让我们生生受这样的分离之苦?要让那道轻飘飘的幕帘就把我们隔成了两个世界?
公审那日发生了什么你为琛华究竟又做了什么我一句都没有问。我想如果你肯说你一定会说的。
包括现在你离得我那么近我也始终没有去拉开那道帘子。因为我觉得如果你愿意见我你一定会走出来的。
可我今天还是没忍住。那样的突然回过头来一定让你难堪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
小镇上已经陆陆续续亮起了灯而璟华的那间屋子始终漆黑一片。
阿沫维持着最后的姿势仍拧着脖子去看那个院落。夜间温度骤降风吹起她霞光般美丽的裙子却只令她彻骨寒凉。
“阿沫。”妙沅叫她。
“啊?沅姐姐!”她慌忙地抹去自己的眼泪打起精神笑道:“呵呵我一时调皮开了个玩笑。你的病人没有生气吧?”
妙沅怜惜地望着她柔声道:“多体谅他一些吧阿沫沅姐姐晓得你委屈。但他真的已经很不易了。
我跟玹华都看在眼里那些苦是换做谁都是要垮掉的但他逼着自己撑下来了!阿沫他是因为你才能撑下来的!”
“我真不是故意的沅姐姐。呵呵我大概……是想他了。”阿沫强笑道。
那个“想”字不知道是不是附着了法力阿沫神经质地反复念了几遍突然哇的一下嚎啕大哭起来。
她太突然自己也像是被吓了一跳让那些绷了九个多月的坚强伪装刹那间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她就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哭得稀里哗啦。她用劲地扯着嗓子她抱着自己单薄的肩膀哭到接不上气哭到不停发抖哭到了吐。
“我想他啊!我就是想他!啊啊啊啊!沅姐姐救救我!我该怎么办?我真的没办法!……璟华你快回来回来抱抱沫沫啊!沫沫没有你就要枯死了!我要像小花一样枯死了啊!”……
她哭到后来已经快要晕厥完全没有意识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撕心裂肺不停地喊喊着那个刻在灵魂里永不湮灭的名字:
“璟华!璟华!璟华!璟华!璟华!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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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华怔怔地望着满满一桌的饭菜。
饭菜早已经凉了却没有人来动一筷子。
今天特意烧了许多甚至还准备了点点酒。二弟终于肯对阿沫有所回应甚至愿意出门去送送她这算是一个飞跃吧玹华想小小地庆祝一下他觉得二弟怎么也该比平时多吃一些才对。
但没有。
二弟慌不择路地逃回来逃进自己的那间小屋子去然后就关了门再也没有声息。
天已经黑了玹华有点担心。怕他在那样一个刺激下又发了病。
“璟华开门。”
门后没有声音。玹华更是不放心又叫了一声便推门而入。
璟华沉没在黑暗里。
那漆黑的黑完全将他笼罩住他就坐在那阴影里比阴影更浓重。
“璟华”玹华不敢大声低低道“怎么不点灯呢?大哥替你点灯好不好?”
璟华依旧没有反应。
玹华点亮了蜡烛那蓦然亮起的光似乎让璟华有些猝不及防他本能地侧过头去。可这个动作却让玹华吓了一跳甚至做贼心虚似的立刻又熄灭了烛火。
璟华冷清的凤眸里竟有着一闪而过的泪光。
而他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对着骤然明灭的烛火也全无反应。
玹华小心试探道:“二弟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我叫阿沅回来替你看看?”
直到叫了第三遍璟华才恍然听见了似的语声低哑疲弱:“大哥放心我很好。”
“那……跟大哥出去吃点东西吧。不多就吃一点好不好?”
璟华仍是摇头吃力道:“我有点累想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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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错了。
他不该出去不该放任自己去偷偷看她更不该击缶自以为是地琴瑟和鸣。
他已经废了。
根骨尽断筋脉尽毁。
沅姐姐一早就说过那种伤势是没有希望复原的。他会永远这样做个废人。
但他不信。
他是个不服输的人况且他已经创造了许多个奇迹。人家说他活不过成年他就偏偏活过来了;人家说他不可练武他还偏偏做了战神。
所以他觉得这一次应该也可以。打破陈规成为第一个受了五雷极刑后仍旧能活动自如的人!
他很刻苦比在玉虚洞的时候更刻苦许多倍。除了被逼着吃饭和休息所有时间都用来练习光被汗水湿透的衣服一天就要换好几身。
他握着大哥给他做的拐杖练习走路他亟不可待地想站起来但折骨断筋后腿上根本没有一点力气。但他不管使劲朝前一扑便重重摔倒在地上。
一次两次每一次……
他摔得腿上全是青摔得膝盖都肿得老高玹华和妙沅都不准他再练。妙沅说人家用拐杖练习走路的好歹手臂有力气而璟华的臂力也几乎为零这除了一次次的摔之外能练出什么来?
但璟华听不进去照他本来的脾气根本连论都不会跟他们论一个人偷偷躲起来练习拉倒。但现在他摔了以后根本连重新站起来都不能够只能求助玹华。而玹华又捏准了这点将他的拐杖藏了起来。于是又引得他大发脾气。
妙沅看他气到脸色发紫又只好投降说要不先把臂力练起来不能走路的话推个轮椅暂时还能解决但吃饭穿衣总是用手的地方比较多。她以前也是把腿上的筋脉抽了出来接到了手上这样至少生活可以自理。
璟华觉得也对他还要拿笔还要拿剑还要抱他的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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